欲观古法书,当澄心定虑,勿以粗心浮气乘之。先观用笔结体,精神照应;次观人为天巧,真率作作,真伪已得其六七矣;次考古今跋尾,相传来历;次辨收藏印识,纸色绢素,而真伪无能逃吾鉴矣。或得其结构,而不得其锋芒者,摹本也。得其笔意,而不得其位置者,临本也。笔势不联属,字形如算子者,集书也。或双钩形迹犹存,或无精采神气,此又不难辨者也。古人用墨,无论燥润肥瘦,俱透入纸素,後人伪作,墨浮而易辨。
书价以正书为标准,即如右军草书一百字,乃敌一行行书,三行行书,敌一行正书。至於《乐毅论》、《黄庭经》、《太师箴》、《画赞》、《累表》、《告誓》等书,但得成篇,即为国宝,不可计以字数。昔钟尚书绍京,不惜大费,破产求书,计用数百万贯钱,惟市得右军行书五纸,不能置真书一字,馀可知矣。惟画价弗然,山水竹石,可敌正书。人物小者及花鸟,可敌行书。人物大者及神佛图像、宫室楼阁,可敌草书。走兽鱼虫,又其下也。
鲁公《送裴将军诗》,兼正行分篆体。倏肥倏瘦,倏巧倏拙。或劲若钢铁,或绰若美女,或如冠冕大人,鸣金佩玉於庙堂之上,或如龙跳天门、虎卧凤阁,或如金刚瞋目、夜叉挺臂,或如飘风骤雨、落花飞雪,信手万变,逸态横生,所谓如壁拆、印印泥、锥画沙、屋漏痕、折钗股法兼得之者。鲁公传世数帖,余获遍观,当以此帖为最。
《筠轩清闲录》卷上
论石刻
凡欲观古帖,先观字法刻手,次观拓法,纸墨色泽末也。
凡帖以北纸北墨为佳。北纸用竖帘,其质松而厚,不甚渗墨,以手拂之,如薄云之过青天。犹隐隐见纸白处,又北用松烟,墨色清淡!不和油腊,故色淡而而纹皱,非夹纱作蝉翅拓也,凡北碑皆然。南纸坚薄,极易拓,墨用烟和腊为之。乃色纯黑而面有浮光。此南北纸墨之辨也。
钟、王书,定当以《宣示》、《力命》、《兰亭》、《乐毅》、《东方先生赞》为冠,虽摹拓失真,风韵殊胜他刻。
论墨
试墨,当用发墨砚磨。一缕如线,而鉴其光。紫光为上,黑光次之,青光又次之,白为下,黯白无光,或有云霞气为下之下。蔡君谟言:奚氏墨能削木。米元章言:古墨磨之无泡。故墨以口有锋刃而无泡者为贵,至於香味形制,鉴家略而弗论。
论古纸绢素
真古纸,色淡而匀净无杂,渍斜纹皴裂在前;若一轴前破,后加新甚众;薰纸,烟色或上深下浅,或前深後浅。真古纸,其表故色,其里必新;尘水浸纸,表裹俱透。真古纸,试以一角揭起,薄者受糊既多,坚而不裂,厚者糊重纸脆,反破碎莫举;伪古纸,薄者即裂,厚者性坚韧而不断。其不同皆可辨。
唐绢粗而厚,宋绢细而薄,元绢与宋绢相似,而稍不匀净。三等绢,虽历世久近不同,然皆丝性消灭,受糊既多,无复坚韧;以指微跑,则绢素如灰堆起,纵百破,极鲜明。嗅之自有一般古香可掬,非若伪造者。以药水染成,无论指跑丝露白,即刀刮。亦不成灰,嗅之气亦不雅也。碎裂文各有辨,长幅横卷裂纹横,横幅直卷裂纹直,各随轴势裂耳。其裂亦俨状鱼口,横联数丝,岁久,卷自两头苏开,断不相合,不作毛,掐亦苏,不可伪作。伪作者刀刮指甲尽开,丝缕直过,依旧作毛,起掐坚韧不断也,此望而可辨者。
画不重绢素,墨迹不重砑光粉泽纸,神易脱故也。
论装裱收藏
凡书画法帖,不脱落,不宜数装背。一装背,则一损精神,此决然无疑者。故元章於古背佳者,先过自揭不开,以乾纸印了,面向上,以一重新纸,四边著糊,粘桌子上,帖上更不用糊,令新纸虚弹压之,纸乾下自乾,慎不可以帖而金漆桌,揭起必印墨也。装背书画,不须用绢,故唐人背右军帖。皆錘熟软纸如锦,乃不损古纸,又入水荡涤而晒,古纸加有性而不縻,盖纸是水化之物,如重抄一过也。又元章每得古书画,不用绢补破处,用之,绢新时似好,展卷久为硬绢抵之,却於不破处破,大可惜。不用绢背帖,勒成行道,一时平直,良久舒展为坚所隐,字上却破。不用绢压四边,只用纸,免摺背重绷,损古纸。纸上书画,尤不可以绢背,虽熟绢,新终硬,致古纸墨一时苏磨。落在背绢上,且文缕绢书画面上成绢纹,盖取为骨,久之纸毛,是绢所磨也。其去尘垢,每古书一张,以好纸二张,一置书上,一置书下,自榜滤细皂角汁和水,霈然浇水入纸底,於盖纸上用活手软按拂,垢腻皆随水出,内外如是,续以清水浇五七遍,纸墨不动,尘垢皆去。复去盖纸,以乾好纸,洿之两三张,背纸已脱乃合,於半润好纸上,揭去背纸,加糊背焉,不用贴补。古人勒成行道,使宇在筒瓦中,乃所以惜字,不可剪去,破碎边条当细细补足,勿倒襯帖背,古纸随隐便破,只用薄纸,与帖齐颈相挂,见其古损断尤佳。又古纸厚者必不可揭。薄古纸云其半方,背损书画精神,一如临摹书画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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