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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國寺公孫合汗衫

作者:張國賓   发表时间:2024-12-25 14:56

第三折


  (邦老上,雲 )人無橫財不富,馬無野草不肥。我陳虎只因看上了李玉娥,將他丈夫攛在黃河裏淹死了。那李玉娥要守了三年孝滿,方肯隨順我。我怎麽有的這般慢性?我道莫說三年,便三日也等不到。他道你便等不得三年,也須等我分娩了,好隨順你,難道我耽著這般一個大肚子,你也還想別的勾當哩?誰知天從人願,到的我家不上三日,就添了一個滿抱兒小廝,早已過了一十八歲。那小廝好一身本事,更強似我。只是我偏生見那小廝不得,常是一頓打就打一個小死,只要打死了他方才稱心。卻是爲何?常言道:翦草除根,萌芽不發。那小廝少不的打死在我手裏。大嫂,將些錢鈔來與我,我與弟兄每吃酒去來。(下)(旦兒上,雲 )自家李玉娥。過日月好疾也。自從這賊漢將俺員外推在河裏 ,今經十八年光景。我根前添了一個孩兒,長成一十八歲,依了那賊漢的姓,叫做陳豹,每日在山中打大蟲。怎這早晚還不回家來吃飯哩?(小末同俫兒上 )(小末詩云 )每日山中打虎歸,窩弓藥箭緊身隨。男兒志氣三千丈,不取封侯誓不灰。自家陳豹,年長一十八歲,臂力過人,十八般武藝,無有不拈,無有不會。每日在於山中,下窩弓藥箭,打大蟲耍子。今日正在那裏演習些武藝,忽然看見山坡前走將一個牛也似的大蟲。我拈弓在手,搭箭當弦,“ 口床”的一聲射去 ,正中大蟲。我待要拿那大蟲去,不知那裏,走將幾個小廝來,倒說是他每打死的大蟲。咄!我且問你,你怎生打殺那大蟲來?(俫兒云)我一隻手揝住頭,一隻手揝住尾,當腰裏則一口咬死的。你倒省氣力 ,要混賴我的行貨,我告訴你家去。陳媽媽。(旦兒雲 )是誰門首叫我?開開這門。你做甚麽?(俫兒雲 )媽媽,我辛辛苦苦打殺的一個大蟲。只這一張皮也值好幾兩銀子 ,怎麽你家兒子要賴我的 ?(旦兒雲 )小哥 ,你將的去罷。(俫兒云)我兒也 ,不看你娘面上 ,我不道的饒了你哩。(下)(旦兒云)陳豹,你家來,你跪著。教你休惹事,你又惹事。你倘著我打你,等你好記的。(小末雲 )母親打則打,休閃了手。(旦兒云)且住者,倘或間打的孩兒頭疼額熱,誰與他父親報仇?陳豹,我不打你,且饒你這一遭兒。(小末云)母親打了倒好。母親若不打呵,說與父親,這一頓打又打一個小死.(旦兒雲 )我也不打你,也不對你父親說。(小末云)不與父親說,謝了母親也。(旦兒云)孩兒,你學成十八般武藝,爲何不去進取功名?(小末云)您孩兒欲待應武舉去,爭奈無盤纏上路.(旦兒云)既然你要應武舉去,來!我與你些碎銀兩,一對金鳳釵做盤纏。(小末云)今日是個吉日良辰,辭別了母親,便索長行也。(做拜科 )(旦兒云)陳豹,你記者,若到京師,尋問馬行街竹竿巷,金獅子張員外老兩口兒。尋見呵,你帶將來。(小末云)母親,他家和咱是什麽親眷?(旦兒云)孩兒你休問他,他家和咱是老親。(小末云)您孩兒經板兒記在心頭。母親,孩兒出門去也。(旦兒云)陳豹,你回來。(小末云)母親有甚麽話說?(旦兒云)你若見那兩口兒,你便帶將來。(小末云)您孩兒記的,我出的這門來。(旦兒云)陳豹,你回來。(小末云)母親,有的話一發說了罷。(旦兒云)我與你這塊絹帛兒,你見了那老兩口兒,只與他這絹帛兒,他便認的咱是老親。(小末云)理會的。(旦兒云)孩兒去了也。眼觀旌節旗,耳聽好消息。(下)(外扮長老上,詩云)近寺人家不重僧,遠來和尚好看經。莫道出家便受戒,那個貓兒不吃腥。小僧相國寺住持長老。今有陳相公做這無遮大會,一應人等都要舍貧散齋,小僧已都準備下了。這早晚相公敢待來也。(小末領雜當上,云)下官陳豹,到於都下,演武場中比射,只我三箭皆中紅心,中了武狀元,授了下官本處提察使。自從母親分付我尋這馬行街竹竿巷金獅子張員外那兩口老的,那裏尋去?如今在相國寺中散齋濟貧。數日前我與長老錢鈔,與下官安排齋供,須索拈香走一遭去。可早來到了也。(見長老科,云)老和尚,多生受你。(長老云)相公,請用些齋食。(小末云)下官不必吃齋,只等貧難的人來時,老和尚與我散齋者。(正末同卜兒薄藍上,云)叫化咱!叫化咱!可憐見俺許來大家私,被一場天火燒的光光蕩蕩,如今無靠無依,沒奈何,長街市上,有那等舍貧的財主波,救濟俺老兩口兒佛囉。(唱)
  【中呂】【粉蝶兒】 我繞著他後巷的街,叫化些剩湯和這殘菜,我受盡了些雪壓波風節。猛想起,十年前,兀那鴉飛不過的田宅。甚麽是月值年災?可便的眼睜睜一時消壞。
  (卜兒云)老的也,可怎生無一個舍貧的?(正末唱)
  【醉春風】 那舍貧的波衆檀樾,救苦的波觀自在。肯與我做場兒功德散分兒齋?可怎生再沒個將俺來睬!睬!(卜兒云)老的也,兀那水床上熱熱的蒸餅,我要吃一個兒。(正末云)婆婆,你道甚麽哩?(卜兒云)我才見那水床上熱熱的蒸餅,我要吃一個兒。(正末云)婆婆,你道那水床上熱熱的蒸餅你要吃一個兒?不只是你要吃,赤緊的咱手裏無錢呵,可著甚的去買那。(唱)佛囉但得那半片兒羊皮,一頭兒槁薦,哎!婆婆口來,我便是得生他天界。
  (云)婆婆。(卜兒云)老的,你叫我怎麽的。(正末云)我叫了這一日街,我可乏了也,你替我叫些兒。(卜兒云)你著誰叫街?(正末云)我著你叫街.(卜兒云)你著我叫街,倒不識羞。我好歹也是財主人家女兒,著我如今叫街。我也曾吃好的,穿好的。我也曾車兒上來,轎兒上去。誰不知我是金獅子張員外的渾家。如今可著我叫街,我不叫。(正末云)你道甚麽哩?(蔔兒雲 )我不叫。(正末云)你道你是好人家兒,好人家女,也曾那車兒上來,轎兒上去,那裏會叫那街?偏我不是金獅子張員外,我是胎胞兒裏叫化來?赤緊的咱手裏無錢那。我要你叫。(卜兒雲 )我不叫 !我不叫!(正末云)我要你叫!要你叫!(卜兒云)我不叫!我不叫!(正末云)你也不叫,我也不叫,餓他娘那老弟子。(卜兒做悲科)(正末云)婆婆,你也說的是,你是那好人家兒,好人家女,你那裏會叫那街。罷!罷!罷!我與你叫。(卜兒云)你是叫咱。(正末云)哎喲!可憐見俺被天火燒了家緣家計,無靠無捱,長街市上,有那等舍貧的叫化些兒波。(唱)
  【快活三】 哎喲!則那風吹的我這頭怎擡?雪打的我這眼難開。則被這一場家天火破了家財,俺少年兒今何在?
  (卜兒云)嗨!爭奈俺兩口兒年紀老了也。(正末唱)
  【朝天子】 哎喲!可則俺兩口兒都老邁,肯分的便上該,天哪!天哪!也是俺注定的合受這饑寒債。我如今無鋪無蓋,教我冷難挨。肯分的雪又緊風偏大,到晚來可便不敢番身,拳成做一塊。天哪!天哪!則俺兩口兒受冰雪堂地獄災,我這裏跪在,大街,望著那發心的爺娘每拜。
  (卜兒云)老的,這般風又大,雪又緊。俺如今身上無衣,肚裏無食,眼見的不是凍死,便是餓死的。(正末唱)
  【四邊靜】 哎喲!正值著這冬寒天色,破瓦窯中又無些米柴。眼見的凍死屍骸,料沒個人瞅睬。誰肯著半掀兒家土埋,老業人眼見的便撇在這荒郊外。
  (雜當上,云)兀的那老兩口兒,比及你在這裏叫化,相國寺裏散齋哩。你那裏求一齋去不好那?(正末雲 )多謝哥哥。元來相國寺裏散齋。婆婆,去來,去來。(卜兒云)老的也。俺往那裏叫化去?(正末唱)
  【普天樂】 聽言罷不覺笑咍咍,我這裏剛行剛驀。把我這身軀強整,將我這腳步兒忙擡。(云)官人,叫化些兒波。(雜當雲 )無齋了也。(正末唱 )哎!可道哩餓紋在口角頭,食神在天涯外。不似俺這兩口兒公婆每便窮的來煞,直恁般運拙也那時乖。(云)官人也。(唱)但的他殘湯半碗充實我這五臟,(帶云)不濟事!不濟事!(唱)哎!婆婆也,咱去來波,可則索與他日轉千街。
  (雜當云)你來早一步兒可好,齋都散完了也.(正末雲 )官人,可憐見。叫化些兒波。(雜當云)無了齋也。(小末云)爲甚麽大呼小叫的?(雜當云)門首有兩個老的,討齋來的遲,無了齋也。(小末云)老和尚,有下官的那一分齋,與了那兩口兒老的吃罷。(雜當雲 )理會的。兀那老的,你來的遲,無有齋了。這個是相公的一分齋。與你這老兩口兒,你吃了。你過去謝一謝那相公去。(正末云)多謝了。婆婆,你吃些兒,我也吃些兒,留著這兩個饅頭,咱到破瓦窯中吃。婆婆,你送這碗兒去。(卜兒云)我送這碗兒去。(正末云)就謝一謝那官人。(卜兒云)我知道。(見小末做拜科,云)積福的官人,今世裏爲官受祿,到那生那世,還做官人。(做認小末科 )(小末雲 )這老的怎生看我?(卜兒云)官人官上加官,祿上進祿,輩輩都做官人。(出門科)這官人好和那張孝友孩兒廝似也。仔細打看,全是我那孩兒。我對那老的說去,著他打這弟子孩兒。(見末云)老的也,也喜歡咱。(正末云)甚麽那,婆婆?(卜兒云)你笑一個。(正末云)我笑甚麽?(卜兒云)你笑。(正末云)哦!我笑?(做笑科)(卜兒雲 )你大笑。(正末做大笑科)(卜兒云)你也是個傻老弟子孩兒,如今咱那張孝友孩兒有了也。(正末云)在那裏?(卜兒云)原來散齋的那官人,正是張孝友孩兒。(正末云)婆婆,真個是?(卜兒云)我的孩兒,如何不認的?我這眼不喚做眼,喚做琉璃葫蘆兒,則是明朗朗的、(正末云)是真個?我過去打這弟子孩兒。婆婆,可是也不是?(卜兒云)我這眼則是琉璃葫蘆兒.(正末雲 )我則記著你那琉璃葫蘆兒。(卜兒云)則是個明朗朗的。(正末見小末,云)生忿忤逆的賊也。(小末云)長老,他喚你哩。(長老云)相公,他喚你哩。(正末唱)
  【上小樓】 甚風兒便吹他到來?也有日重還鄉界。則俺這煩煩惱惱,哭哭啼啼,想殺我兒也怨怨哀哀。到如今可也便歡歡愛愛,瀟瀟灑灑,無妨無礙。(小末云)兀那老的,你說甚麽那?(正末云)生忿忤逆的賊也。(唱)哎!怎把這雙老爹娘做外人看待?
  (卜兒云)老的,他正是我的兒。(小末云)兀那老的,你說甚麽我的兒?我且問你,你那兒可姓甚麽那?(正末云)我的兒姓張,叫做張孝友。(小末云)兀的你孩兒姓張,是張孝友。我姓陳,是陳豹。你怎生說我是你的兒?(卜兒雲 )呀!他改了姓也。(小末云)你的孩兒去時,多大年紀?(正末云)他去時三十歲也,去了十八年,如今該四十八歲。(小末云)你的孩兒去時三十歲,去了十八年,如今該四十八歲,這等說將起來,你那孩兒去時節我還不曾出世哩。(正末云)婆婆,不是了也。(卜兒云)我道不是了麽。(正末云)可不道你這眼是琉璃葫蘆兒?(卜兒云)則才寺門前擠破了也。(小末云)兀那老的,你那孩兒怎生與下官面貌相似?你試說與我聽咱.(正末云)官人聽我說波。(唱)
  【么篇】 您兩個恰便似一個印盒、印盒裏脫將下來。您兩個都一般容顔,一般模樣,一般個身材。哎!我好呆,也合該,十分寧奈。(云)相公,恕老漢生紀老了。(唱)我老漢可便眼昏花,錯認了你個相公休怪。
  (正末做跪拜請罪科 )(小末云)兀那老的拜將下去,我背後恰便似有人推起我來一般。莫不這老的他福分倒大似我?我不怪你,你回去。(正末云)多謝了官人。(小末云)你且回來。(正末云)官人莫非還怪著老漢麽?(小末云)我說道不怪,怎麽還怪著你?我見你那衣服破碎,與你這塊絹帛兒補了你那衣服,你將的去。(正末云)多謝了官人。這個官人又不打我,又不罵我,又與我這塊絹帛兒,著我補衣服。我是看咱。(哭科,云)我道是甚麽來?原來是我那孩兒臨去時留下的那半壁汗衫兒。哎!這有甚麽難見處,眼見的是那婆子恰才過來謝那官人,篤速速的掉了。我如今問他,若是有呵。便是那官人的。若是沒呵,我可不到的饒了他哩。婆婆,俺那孩兒的呢?(卜兒云)孩兒的甚麽?(正末云)孩兒臨去時留下的那半壁汗衫兒在那裏?(卜兒云)我恰才忘了。你又題將起天。我爲那汗衫呵,則怕掉了,我牢牢的揣在我這懷裏。(做取科,云)兀的不是我孩兒的?(正末云)我這裏也有半壁兒。(卜兒云)你那裏得來?(正末云)咱是比著,可不正是我那孩兒的汗衫兒那?(做悲科,云)哎喲,眼見的無了我那孩兒也。兀的不苦痛殺我也。(唱)
  【脫布衫】 我這裏便覰絕時雨淚盈腮,不由我不感歎傷懷。則被你抛閃殺您這爹爹和您奶奶,婆婆也,去來波,問俺那少年兒是在也不在?
  (見小末云)官人,這半壁汗衫兒不打緊,上面幹連著兩個人的性命哩。(小末云)你看這老的波,怎生干連著兩個人性命?你是說一諞,我是聽咱。(正末唱)
  【小梁州】 想當初他一領家這衫兒是我拆開,不俫問相公這一半兒那裏每可便將來?(小末雲 )你爲甚麽這等窮暴了來?(正末唱)想著俺那二十年前有家財,(小末云)你姓甚名誰?(正末唱)則我是張員外。(小末云)哦,張員外!你在那裏居住?(正末唱)我家住、住在馬行街。
  (小天云)你家曾爲甚麽事來?(正末唱)
  【么篇】 只爲那當年認了個不良賊,送的俺一家兒橫禍非災。(小末云)你那孩兒那裏去了?(正末唱)俺孩兒聽了他胡言亂道巧差排,便待離家鄉做些買賣,(小末云)他曾有書信來麽?(正末云)俺孩兒去了十八年也。(唱)只一去不回來。
  (小末云)兀那老兩口兒,你莫不是金獅子張員外麽?(正末云)則我便是金獅子張員外,婆婆趙氏。官人曾認的個陳虎麽?(小末云)誰將俺父親名姓叫?(正末雲 )你還認的個李玉娥麽?(小末云)這是我母親的胎諱。你怎生知道?(正末云)咱都是老親哩.(卜兒云)老的。我想起來了也。這廝正是媳婦兒懷著十八個月不分娩,生這個弟子孩兒那。(小末云)既是老親,你老兩口兒跟我去來,(正末云)婆婆。他要帶將俺去哩。咱去不去?(卜兒云)休去!(正末云)爲甚的?(卜兒云)說道一路上有強人哩。(正末云)有甚麽強人?敢問官人要帶我去時。著我在那裏相等?(小末云)我與你些碎銀,到徐州安山縣金沙院相等,你老兩口兒小心在意者。(正末唱)
  【耍孩兒】 你將這衫兒半壁親稍帶,只說是馬行街公婆每都老憊。官人呵。這言語休著您爺知,(小末雲 )怎生休著他知道?(正末唱)則去那娘親上分付明白。則要你一言說透千年事,俺也不怕十謁朱門九不開。那賊漢當天敗,婆婆,這也是災消福長,苦盡甘來。
  (云)婆婆,我和你去來,去來。(唱)
  【煞尾】 我再不去佛風召,佛風召將我這頭去磕,天那,天那將我這手去摑。我但能勾媳婦兒覰著咱這沒主意的公婆拜,我今日先認了那個孫兒大古來啋。(同卜兒下)
  (小末云)老和尚多累了。下官則今日收拾行程,還家中去來。雲 )親承母親命,稍帶汗衫來。誰知相國寺,即是望鄉台。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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