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折
(末上,云)昨夜紅娘所遺之簡,約小生今夜成就。早晚初更盡也,不見來呵,小姐休說謊咱!人間良靜複靜,天上美人來不來。
【仙呂】【點絳唇】佇立閑階。夜深香靄、橫界。蕭灑書齋,悶殺讀書客。
【混江龍】彩雲何在,月明如水浸樓臺。僧歸室,鴉噪眶槐。風弄竹聲。則道金珮響;月移花影,是玉人來。意懸懸業眼,急攘攘情懷,身心一片,處安排;則索呆答孩倚定門兒待。越越的青鸞信杳,犬音乖。
小生一日十二時,無一刻放下小姐,你那裏知道!
【油葫蘆】情思昏昏眼倦開,單枕側,夢魂飛夢陽臺。早知道無明無夜因他害,想當初“不如不傾城色”。人有過,必自責,勿憚改。我卻待“賢易色”將心戒,怎禁他兜的上心來。
【天下樂】我則索倚定門兒手托腮,好著我難:來也那不來?夫人行料應難離側。望得人眼欲穿,得人心越窄,多管是冤家不自在。
偌早晚不來,莫不又是謊麽?
【那吒令】他若是肯來,早身離貴宅;他若是來,便春生敝齋;他若是不來,似石沈大海。數著腳步兒行,倚定窗櫺兒待。寄語多才:
【鵲踏枝】恁的般惡搶白,並不曾記心懷;拔個意轉心回,夜去明來。空調眼色經今半載,這其委實難捱。
小姐這一遭若不來呵,
【寄生草】安排著害,準備著擡。想著這異鄉強把茶湯捱,則爲這可憎才熬得心腸耐,辦一片志心留得形骸在。試著那司天臺打算半年愁,端的是平車約有十餘載。
(紅上,云)姐姐,我過去,你在這裏。(紅敲門)(末問云)是誰?(紅云)是你前世的娘.(末云)小姐麽?(紅云)你接了衾枕者,小姐入來也。張生,你麽謝我?(末拜云)小生一言難盡,寸心相報,惟天表!(紅云)你放輕者,休唬了他!(紅推旦入,云)姐,你入去,我在門外等你。(末見旦,跪云)張珙有德能,敢勞神仙下降,知他是睡裏夢裏?
【村裏迓鼓】猛見他可憎模樣,——小生那裏病來——早醫可九分不快。先前見責,誰承望今宵愛!著小姐這般用心,不才張珙,合當跪拜。小生宋玉般容,潘安般貌,子建般才;姐姐,你則是可見爲人在客!
【元和令】繡鞋兒剛半拆,柳腰兒勾一搦,羞答不肯把頭擡,只將鴛枕捱。雲鬟仿佛墜金釵,偏髟狄髻兒歪。
【上馬嬌】我將這紐扣兒松,把縷帶兒解;蘭散幽齋。不良會把人禁害,咍怎不肯回過臉兒來?
【勝葫蘆】我這裏軟玉溫香抱滿懷。呀,阮肇天臺,春至人間花弄色。將柳腰款擺,花心輕拆,滴牡丹開。
【么篇】但蘸著些兒麻上來,魚水得和諧,嫩嬌香蝶恣采。半推半就,又驚又愛,檀口揾香腮。
(末跪云)謝小姐不棄,張珙今夕得就枕席,異日馬之報。(旦石)妾千金之驅,一旦棄之。此身皆托是下,勿以他日見棄,使妾有白頭之歎。(末云)小焉敢如此?(末看手帕科)
【後庭花】春羅原瑩白,早見紅香點嫩色.(旦)羞人答答的,看甚麽?(末)燈下偷晴覰,胸前著肉。暢奇戰,渾身通泰,不知春從何處來?無能的張才,孤身西洛客,自從逢稔色,思量的不下懷;憂因間隔,相思無擺劃,謝芳卿不見責。
【柳葉兒】我將你做心肝兒般看待,點汙了小清白。忘餐廢寢舒心害,若不是真心耐,志誠捱,能夠這相思苦盡甘來?
【青哥兒】成就了今宵歡愛,魂正在九霄雲。投至得見你多情小奶奶,憔悴形骸,瘦似麻稭。夜和諧,猶自疑猜。露滴香埃,風靜閑階,月射書,雲鎖陽臺;審問明白,只疑是昨夜夢中來,愁無。
(旦云)我回去也,怕夫人覺來尋我。(末云)我送姐出來。
【寄生草】多丰韻,忒稔色。乍時相見教人害,時不見教人怪,些兒得見教人愛。今宵同會碧紗廚,時重解香羅帶。
(紅云)來拜你娘!張生,你喜也。姐姐,咱家去。(末唱)
【煞尾】春意透酥胸,春色橫眉黛,賤卻人間帛。杏臉桃腮,乘著月色,嬌滴滴越顯得紅白。下階,懶步蒼苔,動人處弓鞋鳳頭窄。歎鯫生不才,多嬌錯愛。若小姐不棄小生,此情一心者,你是必工夫明夜早些來。(下)
(沖末扮押宴官引祗從上,詩云)小帽虯頭裹絳,征袍砌就雁銜花。花根本豔公卿子,虎體鵷班將家。老夫完顔女真人氏。小字徒單克甯,祖居萊州也。幼年善騎射,有勇略,曾爲山東路兵馬都總管軍都統,後遷樞密院副使,兼知大興府事,官拜右相。老夫受恩甚厚,以年老乞歸田裏。聖人言曰:朕念衆臣之功,無出卿右者。”今拜左丞相之職。遇蕤賓節屆,奉聖人的命,但是文武官員,都到禦中赴射柳會。老夫爲押宴官,射著者有賞,射不著無賞。老夫在此久等,這早晚官人每敢待來也.(正引屬官上,云)老夫完顔女真人氏,小字樂善。老幼年跟隨郎主,南征北討,東蕩西除,多有功勞汗。謝聖恩可憐,官拜右丞相,領大興府事。正受管元帥之職。今日五月端午,蕤賓節令,奉聖人命,著俺文武官員禦園中赴射柳會。聖人著左丞相徒單寧爲押宴官。想老夫幼年問苦爭惡戰。得到今日,同容易也呵。(唱)
【仙呂】【點絳唇】破虜平戎,滅遼取宋,中統。建四十裏金鏞,率萬國來朝貢。
【混江龍】端的是走輪飛鞚,車如流水馬如龍。羅香裏,簫鼓聲中,盛世黎民歌歲稔,太平聖主慶豐。正遇著蕤賓節屆,今日個宴賞群公。光祿寺醖釀海,尚食局炮鳳烹龍,教坊司趨蹌妓女,仙音院理絲桐。都一時向禦苑來供奉。恰便似衆星拱北。水朝東。
(帶云)是好一座禦園也。(唱)
【油葫蘆】則見貝闕蓬壺一望中,從地湧。看這五雲樓閣日華東,恰似那訪天臺誤入桃源洞。端便往揚州移得瓊花種。勝太子獨秀岩,冠神龍萬壽。則他這雲間一派簫韶動,不弱似天蕊珠宮。
【天下樂】可正是氣壓山河百二雄,元也波戎,軍校統。宰臣每爲頭兒又盡忠,文官每守正直,武每建大功,到今日可也樂升平,好受用。
(云)令人報復去,道某家來了也。(祗從報科,)有四丞相來了也。(押宴官云)道有請。(見科)(押官云)老丞相,今奉聖人的命,教俺文武官員今日射柳會。左右那裏,都擺佈下了也未?(祗從云)都佈了也。(淨扮李圭上,詩云)幼年習兵器,都誇咱藝,也會做院本,也會唱雜劇。要飽一隻羊,好酒瓶醉,聽的去廝殺,躲在帳房睡。某普察人氏,李名圭,見爲右副統軍使。我這官不爲那武藝上的,爲我唱得好,彈得好,舞的好。今日是蕤賓節,聖人的命著俺大小官員赴射柳會。到那裏我便射著呵,也有我的賞賜。可早來到也,令人報復去,我李監軍來了也。(祗從報科)(押宴官云)著過來。李圭見科,云)老大人,小子李圭來了也。(押宴官)李監軍,你來了也。我奉聖人的命,在此押宴。右那裏,將這聖人賜來的錦袍玉帶。若射著的,將錦袍玉帶賞與他。先飲酒.射不著的,則飲酒,無。(祗從云)理會得。(押宴官云)老丞相,聖人前分付操練的軍馬如何?(正末云)大人,數日前分付夫操練的軍馬,都有了也。(押宴官云)如今有那幾上將?(正末唱)
【那吒令】掩如今要取討呵,有普察副統,要真呵,有得滿具中,要做准呵,有完顔內奉:非是賣蘊藉,誇強勇,端的結束威風。
【鵲踏枝】衲襖子繡攙絨,兔鶻碾玉玲瓏。一個躍馬揚鞭,插箭彎弓。他每那祖宗足斑斕的大蟲,想俺將門下無犬迹狐蹤。
(押宴官云)老丞相先射。(正末云)您官人每那個射?(李圭云)老丞相勿罪,小官先射。(押宴官云)若射著,這錦袍玉帶便與你。(李圭做射不中科,)我本射著了,我這馬眼叉,走了箭也.(押宴官云)副統。你不中,靠後,老丞相請射。(正末云)老夫來,孩兒先領馬者。(做射中,衆呐喊擂鼓科)(正唱)。
【賞花時】萬草千花禦苑東,簌翠偎紅彩繡巾,地綠茸茸。更打著軍兵簇擁,可兀的似錦胡同。
【勝葫蘆】不剌刺引馬兒先將箭道通,伸猿臂銀鬃,靶內先知箭有功。忽的呵弓開秋月,撲的呵明飛金電,脫的呵馬過似飛熊。
【么篇】俺只見一縷垂楊落曉風。(押宴官云)丞相射中三箭也。將過那錦袍玉帶來。送與老丞相。人將酒來,老水相滿飲—杯。(正末唱)人列繡芙蓉,袖殷勤捧玉鍾。贏的這千花錦段,萬金玉帶,拚卻顔紅。
(押宴官云)老丞相再飲一杯。(正末做醉科)(李云)我也吃一杯。(押宴官云)老丞相,今日吃酒已。聖人的命,教您這管軍元帥明日都到香山賞玩,有筵宴,管待您咱。(正末云)感謝聖恩。大人,老酒彀了也。(押宴官云)老丞相再飲幾杯。(正末唱)
【賺煞】公吏緊相隨,虞候忙扶捧,休落後了行步從。得勝歸來喜笑濃,氣昂昂志卷長虹。飲千滿面春風,回首金鑾紫霧重。足乞登登催著玉驄,笑吟袖窩著絲鞚。(做上馬科)(押宴官云)老丞相慢慢行。(正末唱)我可便醉醺醺扶出禦園中。(下)
(押宴官云)你衆人每都散罷。令人將馬來,我回人的話去也。(下)(李圭云)大人,俺回去也。(出)羞殺人!我爲副將軍,一連三箭無一箭中的,將錦玉帶都著四丞相贏將去了,怎麽氣得過。這也容易,說道明早叫俺這幾個管軍的元帥都到香山賞玩,安筵宴管待俺。前人賜與我的一領八寶珠衣,明日穿香山去。我與四丞相不射箭,和他打雙陸,將我這寶珠衣,賭他那錦袍玉帶,他必然輸與我也。我若了他呵,便是我平生之願。(詩云)我一生好唱曲,馬原不熟。明日到香山,只與他賭雙陸。(下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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