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折
(沖末扮張守珪引卒子上，詩云)坐擁貔貅鎮朔，每臨塞下受降王。太平時世轅門靜，自把雕弓數行。某姓張，名守珪，見任幽州節度使。幼讀儒書，通韜略，爲藩鎮之名臣，受心膂之重寄。且喜近年來，邊烽息警,軍士休閒.昨日奚契丹部擅殺公主，差捉生使安祿山率兵征討，不見來回話。左右，轅前覰者，等來時報復我知道。(卒云)理會的。(淨安祿山上，云)自家安祿山是也。積祖以來，爲營雜胡，本姓康工。母阿史德，爲突厥覡者，禱於軋山戰鬥之神而生某。生時有光照穹廬，野獸皆鳴，名爲軋犖山。後母改嫁安延偃，乃隨安姓，改名安山。開元年間，延偃攜某歸國，遂蒙聖恩，分隸張珪部下。爲某通曉六蕃言語，膂力過人，現任捉生擊使。昨因奚契丹反叛，差我征討。自恃勇力深入，料衆寡不敵，遂致喪師。今日不免回見主帥，別作理。早來到府門首也。左右，報復去，道有捉生使祿山來見。(卒報科)(張守珪云)著他進來。(安祿做見科)(張守珪云)安祿山，征討勝敗如何？(安祿云)賊衆我寡，軍士畏怯，遂至敗北。(張守珪云)軍失機，明例不宥。左右，推出去，斬首報來.(卒出科)(安祿山大叫云)主帥不欲滅奚契丹耶？奈何壯士!(張守珪云)放他回來。(安祿山回科)(張守珪)某也惜你驍勇，但國有定法，某不敢賣法市恩，你上京，取聖斷，如何？(安祿山云)謝主帥不殺之。(押下)(張守珪云)安祿山去了也。(詩云)須知生有旗牌，只爲軍中惜將才。不然斬一胡兒首，何用煩聖斷來。(下)(正末扮唐玄宗駕，旦扮楊貴妃，高力士、楊國忠、宮娥上)(正末云)寡人唐玄宗是。自高祖神堯皇帝起兵晉陽，全仗我太宗皇帝，滅六十四處煙塵，一十八家擅改年號，立起大唐天下。高宗、中宗，不幸有宮闈之變。寡人以臨淄郡王領靖難，大哥哥甯王讓位於寡人。即位以來，二十餘，喜的太平無事。賴有賢相姚元之、宋璟、韓休、九齡同心致治，寡人得遂安逸。六宮嬪禦雖多，自惠妃死後，無當意者。去年八月中秋，夢遊月宮見娥之貌，人間少有。昨壽邸楊妃，絕類嫦娥，已命女道士；既而取入宮中，策爲貴妃，居太真院。寡自從太真入宮，朝歌暮宴，無有虛日。高力士，你傳旨排宴，梨園子弟奏樂，寡人消遣咱。(高力士)理會的。(外扮張九齡押安祿山上，詩云)調和鼎理陰陽，位列鵷班坐省堂。四海承平無一事，朝朝履侍君王。老夫張九齡是也，南海人氏。早登甲第，聖恩直做到丞相之職。近日，邊帥張守珪解送失機將一人，名安祿山。我見其身軀肥矮，語言利便，許多異相。若留此人，必亂天下。我今見聖人，面此事。早來到宮門前也。(入見科，云)臣張九齡見。(正末云)卿來有何事？(張九齡云)近日邊臣張守解送失機蕃將安祿山，例該斬首，未敢擅便，押來旨。(正末云)你引那蕃將來我看。(張九齡引安祿見科，云)這就是失機蕃將安祿山。(正末云)一員將官也。你武藝如何？(安祿山云)臣左右開弓，一八般武藝，無有不會；能通六蕃言語。(正末云)你等肥胖，此胡腹中何所有？(安祿山云)惟有赤心耳。正末云)丞相，不可殺此人，留他做個白衣將領.(張齡云)陛下，此人有異相，留他必有後患.(正末云)勿以王夷甫識石勒，留著怕做甚麽!兀那左右，放他者。(做放科)(安祿山起，謝云)謝主公不殺之恩。做跳舞科)(正末云)這是甚麽？(安祿山云)這是胡旋。(旦云)陛下，這人又矬矮，又會旋舞，留著解悶好。(正末云)貴妃，就與你做義子，你領去。（旦)多謝聖恩。(同安祿山下)（張九齡云)國舅，此人異相，他日必亂唐室，衣冠受禍不小。老夫老矣，舅恐或見之，奈何？(楊國忠云)待下官明日再奏，要屏除爲妙.(正末云)不知後宮中爲甚麽這般喧笑？右，可去看來回話。(宮娥云)是貴妃娘娘與安祿山洗兒會哩。(正末云)既做洗兒會，取金錢百文，賜做賀禮。就與我宣祿山來，封他官職。(宮娥拿金下)(安祿山上，見駕科，云)謝陛下賞賜，宣臣那使用？(正末云)宣卿來不爲別，卿既爲貴妃之子，是朕之子，白衣不好出入宮掖，就加你爲平章政事。(安祿山云)謝了聖恩。(楊國忠云)陛下，不可，可!安祿山乃失律邊將，例當處斬，陛下免其死足。今給事宮庭，已爲非宜，有何功勳，加爲平章政？況胡人狼子野心,不可留居左右.望陛下聖鑒.(張齡云)楊國忠之言，陛下不可不聽。(正末云)你可說的是。安祿山，且加你爲漁陽節度使，統領蕃漢馬，鎮守邊庭，早立軍功，下次升擢。(安祿山云)謝聖恩。(正末云)卿休要怨寡人，這是國家典制，輕可也呵!(唱)
【仙呂】【端正好】則爲你不曾建甚奇功，便你做元輔，滿朝中都指斥鑾輿。眼見的平章政事難住，寡人待定奪些別官祿。
【么篇】且著你做節度漁陽去，破強寇永鎮幽。休得待國家危急才防護；常先事設權謀，收猛將皇圖。分鐵券，賜丹書，怎肯便辜負了你這功勞簿。同下)
(安祿山云)聖人回宮去了也。我出的宮門來。叵楊國忠這廝，好生無禮，在聖人前奏准，著我做漁節度使，明升暗貶。別的都罷，只是我與貴妃有些事，一旦遠離，怎生放的下心。罷、罷、罷!我這去，到的漁陽，練兵秣馬，別作個道理。正是：畫不成君莫笑，安排牙爪好驚人。(下)
(外扮陳玄禮上，詩云)世受君恩統禁軍，天顔喜得先聞。太平武備皆無用，誰料狂胡起戰塵。某右武將軍陳玄禮是也。昨因逆胡安祿山倡亂，潼關失。昨日宰臣會議，大駕暫幸蜀川，以避其鋒。今早報說，賊兵離京城不遠。聖主令某統領禁軍護駕，馬點就多時，專候大駕起行。(正末引旦及楊國忠、力士並太子、扈駕郭子儀、李光弼上)(正末云)寡眼不識人，致令狂胡作亂。事出急迫，只得西行避，好傷感人也呵!(唱)
【雙調】【新水令】五方旗招颭日邊霞，冷清清張鑾駕。鞭倦鳥，鐙慵踏，回首京華，一步步放不。
(帶云)寡人深居九重，怎知閭閻貧苦也!(唱)
【駐馬聽】隱隱天涯，剩水殘山五六搭；蕭蕭下，壞垣破屋兩三家。秦川遠樹霧昏花，灞橋柳風灑。煞不如碧窗紗晨光閃爍鴛鴦瓦。
(衆扮父老上，云)聖上，鄉里百姓叩頭。(正末)父老有何話說？(衆云)官闕，陛下家居；陵寢,陛祖墓，今舍此欲何之？(正末云)寡人不得已，暫避耳。(衆云)陛下既不肯留，臣等願率子弟，從殿下破賊，取長安。若愉下與至尊皆入蜀，使中原百姓，爲之主？(正末云)父老說的是。左右，宣我兒近前者。(太子做見科)(正末云)衆父老說，中原無主，你東還，統兵殺賊。就令郭子儀、李光弼爲元帥，軍分撥三千人，跟你回去，你聽我說。(唱)
【沈醉東風】父老每忠言聽納，教小儲君專任伐。你也合分取些社稷憂，怎肯教別人把江山霸？這顆傳國寶你行留下，(太子云)兒子只統兵殺賊，敢便登天位？(正末唱)剿除了賊徒，救了國家，更甚稱孤道寡？
(太子云)既爲國家重事，兒子領詔旨，率領郭子、李光弼回去也。(做辭駕科)(衆軍不行科)(正末)
【慶東原】前軍疾行動，因甚不進發?(衆軍呐科)一行人覰了皆驚怕。嗔忿忿停鞭立馬，惡噷噷袍貫甲，明飇飇掣劍離匣，齊臻臻雁行班排，密匝魚鱗似亞。
(陳玄禮云)衆軍士說，國有奸邪,以致乘輿播遷；側之禍不除，不能斂戢衆志。(正末云)這是怎麽？(唱)
【步步嬌】寡人呵萬里煙塵，你也合嗟訝，就兒把吾當唬，國家又不曾虧你伴掐.因甚軍心有爭？問卿咱，爲甚不說半句兒知心話？
(陳玄禮云)楊國忠專權誤國，今又與吐蕃使者交，似有反情，請誅之以謝天下。(正末唱)
【沈醉東風】據著楊國忠合該萬剮，鬥的個祿賊亂了中華。是非寡人股肱難棄舍，更兼與妃子骨相牽挂。斷遣盡枉展汙了五條刑法，把他剝了官職，做窮民，也是陣殺，允不允，陳玄禮將軍鑒察!
(衆軍怒喊科)(陳玄禮云)陛下，軍心已變，臣不禁止，如之奈何?(正末云)隨你罷!(衆殺楊國忠科)正末唱)
【雁兒落】數層槍，密匝匝，一聲喊，山摧塌。來是陳將軍號令明，把楊國忠施行罷。
(衆軍仗劍擁上科)(正末唱)
【撥不斷】語喧嘩，鬧交雜，六軍不進屯戈甲。個馬嵬坡簇合沙，又待做甚麽？唬的我戰欽欽遍體毛乍。吃緊的軍隨印轉，將令威嚴；兵權在手，主臣強。卿呵，則你道波，寡人是怕也那不怕!
(云)楊國忠殺了，您衆軍不進，卻爲甚的？(陳禮云)國忠謀反，貴妃不宜供奉，願陛下割恩正法.正末唱)
【攪箏琶】高力士，道與陳玄禮休沒高下，豈教妃子受刑罰？他見請受著皇后中宮，兼踏著寡人榻。他又無罪過，頗賢達。須不似周褒姒舉火取笑，妲己敲脛覰人。早間把他個哥哥壞了，總便有萬千是，看寡人也合饒過他，一地胡拿。
(高力士云)貴妃誠無罪，然將士已殺國忠，貴妃陛下左右，豈敢自安。願陛下審思之，將士安，則下安矣。(正末唱)
【風入松】止不過鳳簫羯鼓間琵琶，忽剌剌板紅牙。假若更添個六么花十八,那些兒是敗國亡家!知道陳後主遭著殺伐，皆因唱《後庭花》。
(旦云)妾死不足惜，但主上之恩，不曾報得，數恩愛，教妾怎生割捨？(正末云)妃子，不濟事了，軍心變，寡人自不能保。(唱)
【胡十八】似恁地對咱，多應來變了卦。見俺戀著他，龍泉三尺手中拿。便不將他刺將，也將他殺。更問甚陛下，大古是知重俺帝王家？
(陳玄禮云)願陛下早割恩正法。(旦云)陛下，怎救妾身一救？(正末云)寡人怎生是好？(唱)
【落梅風】眼兒前不甫能栽起合歡樹，恨不得掌裏奇擎著解語花，盡今生翠鸞同跨。怎生般愛他待他，怎下的教橫拖在馬嵬坡下!
(陳玄禮云)祿山反逆，皆因楊氏兄妹；若不正法，謝天下，禍變何時得消？望陛下乞與楊氏，使六軍踏其屍，方得憑信。(正末云)他如何受的？高力士，妃子去佛堂中，令其自盡，然後教軍士驗看。(高士云)有白練在此。(正末唱)
【殿前歡】他是朵嬌滴滴海棠花，怎做得鬧荒亡國禍根芽？再不將曲彎彎遠山眉兒畫，亂松松白堆鴉。怎下的磣磕馬蹄兒臉上踏，則將細嫋嫋咽喉，早把條長挽挽素白練安排下。他那裏一身受死，痛煞煞獨力難加。
(高力士云)娘娘去罷，誤了軍行，(旦回望科，)陛下好下的也!(正末云)卿休怨寡人!(唱)
【沽美酒】沒亂殺，怎救拔?沒奈何,怎留他？死限俄延了多半霎，生各支勒殺，陳玄禮鬧交加。
(高力士引旦下)(正末唱)
【太平令】怎的教酩子裏題名單罵，腦背後著士金瓜。教幾個魯莽的宮娥監押，休將那軟款的娘驚唬。你呀，見他，問咱，可憐見唐朝天下。
(高力士持旦衣上，云)娘娘已賜死了，六軍進來視。(陳玄禮率衆馬踐科)(正末做哭科，云)妃子，殺寡人也呵!(唱)
【三煞】不想你馬嵬坡下今朝化，沒指望長生裏當時話。
【太清歌】恨無情卷地狂風刮，可怎生偏吹落禦苑名花!想他魂斷天涯，作幾縷兒彩霞。天那!一漢明妃遠把單于嫁，止不過泣西風淚濕胡笳。幾曾六軍廝踐踏，將一個屍首臥黃沙？
(正末做拿汗巾哭科，云)妃子不知那裏去了，止下這個汗巾兒，好傷感人也!(唱)
【二煞】誰收了錦纏聯窄面吳綾襪，空感歎這斑斕擁項鮫綃帕。
【川撥棹】痛憐他不能夠水銀灌玉匣，又沒甚女監宮娃，拽布拖麻，奠灑澆茶。只索淺土兒權時葬，又不及選山陵，將墓打。
【鴛鴦煞】黃埃散漫悲風颯，碧雲黯淡斜陽下。程程水綠山青，一步步劍嶺巴峽。唱道感歎情多，西惶淚灑，早得升遐，休休卻是今生罷。這個不得已官家，哭上逍遙玉驄馬。(同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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