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樂院燕青博魚

第一折

　　(外扮黃石公上，云)閑遊蓬島跨黃鶴，三千弱手逍遙。親赴蒼天朝上帝，奉承敕旨下雲霄。貧道濟穀城山人也。幼年父母雙亡，自立安存，不知其姓，遇神師指教，已得成道。山下有一石，其石生而黃，貧道以石爲姓，乃黃石公是也。受上界沖虛之仙，管天上人間智鬥戰敵之事。貧道體太上好生之德，奉敕旨，爲下方有一人韓國張良，此人忠烈，感動庭，差貧道降臨凡世，訓教此人。張良非凡，乃上神仙骨骼。貧道將著三卷奇書，乃六義三才安定之，授與此人。張良久已後，可爲天下鬥勇正教之師。道今朝日當卓午，必遇此人，直至市廛中等候此人，一遭去。我本是超凡物外仙，親承上帝到人間。若立國安邦士，我將這三卷奇書用意傳。(下)(外扮長者領行錢上，云)家緣累積祖流傳，孳畜田苗廣園。長幼循循通禮義，子孫永享福綿綿。小生姓李仁字思中，本貫下邳人氏。自幼攻書，長而頗通經。承祖、父之蔭，所以積家財萬貫有餘。小生每與學名儒，常時談論。近日聞有一人，姓張名良，字房，韓國阜城人也，因秦贏政之仇，發憤以報，不不中其計，逃難在俺下邳。此人心存忠孝，腹隱英，常思報國之念，亦無倦怠之心。小生常與此人談。賢士之才，似東海之水，淵深難測；有虹霓之志，華岳而高；詞翰文章，似浩天之星宿。淩雲之志，沖鬥牛，爭奈時運未通。我欲齎發賢士，進取功名，恐賢士有疑怪之心。時遇三月，融和天氣，如今請士來飲數杯酒，將微言探問他。賢士若肯呵，小生衣服鞍馬，齎發他登程去。行錢，與我請將賢士來。(行錢云)理會的。(做請科，云)賢士有請!(正末，云)小生張良，自與韓國報仇，不中其計，離了鄉，避難在此下邳，可早數年光景也。此處有一長，姓李名仁，字思中，是一巨富的財主。小生寄食他宅中，每日相待，並無怠慢之心，此恩何日得報。者恰才令人來請，不知有甚事，須索走一遭去。張也，幾時是你那顯耀的時節也!(唱)

　　【南呂】【一枝花】我本是一個賢門將相才，難在他鄉外。空學的滿腹中錦繡文，天也，則我這內恨幾時開？憂的我鬢髮斑白，甘貧賤，權寧耐，的不屈沈殺年少客!不能夠揭天關，穩坐在青霄怎來，憂的這俊英傑容顔漸改。

　　【梁州】幾時得居八位，封侯可便建節？幾時夠列三公畫戟門排？我如今孤身流落在天涯外，本個守忠義賢臣良將，倒做了背恩寵逆子之才。見如沿門乞化，抵多少日轉他那千階!也是我命裏合該，剛來天數安排。我、我、我，幾時得受皇恩，爲卿，列朝班，奉君王，獨步金階？我、我、我，幾時承宣命，封重職，坐都堂，鎮邊關的那境界？我、、我，可幾時能夠居帥府，懸金印，持虎符，氣昂走上壇台？憑著我胸襟氣概，則我這風雲慶會何年？暫時困，權寧奈，倚仗著我這冠世文章星斗才，卷江淮。

　　(云)說話中間，可早來到也。令人報復去，道有良在於門首。(行錢云)理會的。(報科，云)員外，賢士來了也。(長者云)道有請。(行錢云)理會的。請!(見科，正末云)長者，小生多感大恩，每日如重禮相待，小生何以克當？異日崢嶸，必當重報也。長者云)賢士，休說此話，施恩豈望報乎？小生恰才人相請賢士釋悶閑坐，無物可奉，蔬食薄味，不堪用，惟表寸心。行錢，將酒來，我與賢士飲幾杯咱。行錢云)酒在此。(長者做遞酒科，云)賢士，滿飲此者。(正末唱)

　　【隔尾】小生深蒙長者多憐愛，則你那救困的臨我可也常在杯，(云)長者，似你這般仁德之心，人可比也。(唱)你勝如那趙盾的心情將我似靈輒。有一日若用我安邦的手策，但得一個微名的縣宰，者也，我答報你個布德施恩大賢客。

　　(長者云)賢士，豈不聞聖人雲：“四海之內，皆弟也。”賢士在小生寒舍，每日隨茶逐飯，多有管不周，萬望寬恕。賢士何出此言也？(正末云)長者心，量如江淮，如此深恩,小生豈敢忘也?(長者云)士，小生有一言，可是敢說麽？(正末云)長者但言，何不可？(長者云)想賢士來到此下邳，數年餘矣。今觀賢士容顔，難同往日；欲待齎發賢士進取功名，知意下若何？(正末云)感蒙長者盛情，何以克當？(長者云)賢士，又有一事。俺這下邳圯橋邊有一生，他算陰陽禍福無差，斷人生死有准。賢士可求卦，看賢士命運如何？若當求進，小生多奉鞍馬盤。與賢士權別，先生疾便問卜，小生專等回音也。正末云)長者，小生謹依尊命，暫此權別，小生長街蔔，走一遭去。(下)(長者云)若是問卜已成，那間我自有個主意也。(下)

　　(正末又上，云)小生與長者相別，直至圯橋問蔔，一遭去也。(做走科)(福星扮貨卜先生上，云)逍遙路不難行，動靜從心善可誠。長將一念存忠節，自神聖保其真。貧道上界逼星是也。專管人間善惡不之事。貧道久成真位，忠孝者降其福祿，罪逆者降禍災。凡人立身者，以忠孝爲本，報應分明。今下有一人，姓張名良字子房，此人忠孝雙全，感動天。吾奉玉帝敕令，說此人有忠國之心，今受其困，知詳細。貧道化一貨卜先生，探此人忠義若何，我他個正路，可早來到市廛也。(做見正末科，云)兀不是此人張良?我喚他一聲。(做喚科,云)張良!(正做驚科，云)好是奇怪，是誰人喚我也?試看咱.(正做回身覰科，云)哦，原來是一個貨卜的先生。我前問他一個緣故，怕做甚麽。(做見福星施禮科，)支揖，先生怎生認的在下?(福星云)我如何不識你子房？來此有何事故也?(正末云)小生是一貧儒,欲先生仙鄉何處也？(福星云)貧道是此處人氏。我聞你來俺這裏多時。我是個貨卜的先生，我算的陰陽准，斷人生死無差也。(正末云)先生，小生欲待進功名，未知命運何如，與在下決疑咱。(福星云)你那生時年月來。(正末唱)

　　【牧羊關】你將那《周易》從頭論，將我這貴賤仔細排，(福星云)張良，你問貴賤？這貧與富，人之所作；貧者不善之因，富者積善所致也。此乃貧富之因。(正末唱)我問官祿子息和這家財。你看命裏有，可是我去未通達，蓋因是命裏無，這年月不該。(福星云)你如今多大年紀？何年何月何日何建生？你說將來。(正末唱)我拙年恰三十歲，我是五月午時胎。且將我今歲行年算，先生也，你將我貧與貴一一開。

　　(福星做算科，云)你如今三十歲。兀那子房，我陰陽有准，禍福無差，不順人情，你久已後必貴，來拜相也。(福星覰正末驚科，云)呀呀呀!張良，這會兒容顔，比頭裏不同。你今日日當卓午，必然著賢人指教你也。(正末云)先生，此言有准麽？莫差算了也？(福星云)我如何差算了？不是貧道說大，則我這陰陽亦如天上月，照察人間禍福星。你那運衰時今日去，災星變做福星臨。張良，不則我算著，那裏一個先生，又算的妙哉。疾!(下)(正末做身科，云)那裏也？那裏也?支揖先生.(做驚科,云)那裏有個人來？(做回身驚科，云)怎生連這個先生不見了？好是奇怪也!我索還家見長者去.我試看圯咱。(正末做看科)(外扮黃石公上，云)貧道黃石公也來到這市廛中，今朝日當卓午，必遇此人張良，動些。(正末唱)

　　【四塊玉】我這裏便緩步行，來到這圯橋側。黃石公做見科,云)兀的不是孺子張良?我喚他一聲。做喚科，云)兀那孺子張良!(正末唱)是誰人便道姓名自疑猜，我索與你探行藏問端的何妨礙。(黃石做笑科)(正末云)我試望咱。是誰喚我也呵!(做回科)(黃石公又笑科)(正末云)呀呀呀!一個鬚髮盡的老先生，好道貌也!(唱)我見他年高兩鬢蒼，他須一似銀絲般白，他生來實豐彩。

　　(黃石公云)兀那孺子張良，你在這裏也。(正末)老先生，因何認的在下也?(黃石公云)我如何不認你個孺子張良？(做撇履科，云)兀那孺子張良，你我取上履來，我教你做徒弟。(正末云)這個先生，無禮也!他口口聲聲喚我做“孺子”，“孺子，你與取上履來者!”我待取來又不是，不取來又不好。良，要你尋思；你和他素不相識，他怎生知道你的字？可有甚麽難見處?必是李斯丞相差來擒拿我.似，如之奈何？我待取這履來，橋上往來的人見，豈汗顔？說道是你看這個秀才，受如此般的恥辱，怎與他拿履？(做思科，云)罷、罷、罷!張良,你便拿這履來呵，有甚麽恥處？好是奇怪也呵!(唱)

　　【牧羊關】你著我待忍來如何忍，他看承的我小哉，不由我嗔忿忿氣夯破我這胸懷。我仿學那豫般忠孝無嗔，我似那廉頗般避車路，我索與你躬身下階。(云)張良也，你是個看書的人，豈不聞聖人：“老者安之，少者懷之,朋友信之？”此乃爲人之作也。(唱)古人言敬老幼，恤孤困。(云)想小生離家鄉，逃難到於途中，迷蹤失路，神靈指引，著我下邳避災，“必有教授你之師”。今日長街市上算了卦，說道我今朝日當卓午，必遇名師也。(唱)這一老先生敢是那教訓我的祖師來。想著我離故邦受辛言難盡，張良也你正是成人的可也不自在。

　　(黃石公云)孺子，與我取上履來者。(正末做取科)(黃石公做伸足穿履科，云)此子可教，則除是的。(覰正末科，云)兀那孺子張良，你可也有緣，與你約五日之期，再來此圯橋等候。我要爲你徒弟，傳與你安身之法，休失其信也。我去也，我去也。下)(正末云)師父言道，與我約五日之期，再來此圯相會,要傳我安身顯耀之術。張良,你信他做甚麽？言難以憑信。天色晚了也，我索還家去。(下)

　　(黃石公再上，云)貧道黃石公是也。與張良約五之期，再來圯橋相會，可早五日也。則怕張良等待，道行動些。孺子張良!(做怒科，云)此孺子好無禮。我要教授他做徒弟，約五日之期，來此圯橋相會，與他安身顯耀之法，不想此孺子不曾來，好是無緣。我待回去來，此子則說我失信。喑!我且等他片。(正末上，云)小生張良，自五日之前，見了那個生，他口口聲聲喚我做“孺子、孺子”，約我五日期，要傳與我安身之法。我待去來，著人便道他是風魔先生，他有甚麽安身之法？我待不去來，則怕個先生等待我。不可失信，我索行動些。說話中間，早來到圯橋也。(做見驚科，云)兀的不是那個風魔生？果然在此，好是奇怪也.(黃石公做見正末怒科，)兀那孺子張良，我約你五日之期，早來這圯橋相，我要你爲徒弟。不想你這廝無緣，這早晚才來，無恭敬之念也!(正末云)師父息怒、息怒。(黃石公)兀那孺子，你聽者!我再約你五日之期，徑來此圯相會，我傳與你安邦定國之書，久已後可爲萬代之。我著你聲播千邦，名揚天下。這一遍若是再來的，二罪俱罰，我也不饒你!我去也。(下)(正末云)生去了也。張良也，要你尋思，你道他是風魔先生，他說如此般良言。頭一遍偶遇，第二遍來的遲了。父言稱道：“孺子張良，再約五日之期，來圯橋相，我傳與你安邦定國之書，久已後可爲萬代之師。著你聲播千邦，名揚天下。這一遍若是再來的遲，罪俱罰。”這言語未知有准麽？我且回家去來。(下)

　　(正末再上，云)小生張良，要你尋思波，待道他風魔先生來，他說如此般良言。頭一遍偶遇，第二見了師父，言稱道：“孺子張良，第二遍來遲，再你之過。第三遍再約五日之期，來圯橋相會。我傳你安邦定國之書，久已後可爲萬代之師。我著你聲千邦，名揚天下。師父說這等言語，知他是睡裏也夢裏？天色晚了也，我索還長者宅中去。來到這長宅中，我開開這門，入得這房來。(做驚科,云)呀!日月好疾也。自離了師父，可早五日光景也。今晚更前後，至圯橋等待師父。若是我無緣，著師父在橋：若是我有福，我先到等待師父。(做縛門科，)我與你拽上這門，將繩子來拴住，尋師父走一遭。(做走科，云)師父還不曾來哩，我且在此等待。父這早晚敢待來也。(黃石公上，云)貧道黃石公是。與張良相約三遍，圯橋相會，我教訓他爲徒弟，想此子二次來遲。今番第天遍也，若是再來的遲，自有個主意。(做喚科，云)孺子張良!還未來哩，子好無緣也。(正末云)師父，您徒弟等待多時也。黃石公笑科，云)張良來了也，你有緣也(做撇履科，)孺子，與我將上履來者!(正末唱)

　　【哭皇天】聖人道敏而好學我心間也倦怠，不下問更忒分外。(黃石公云)張良，我傳與你驅兵遁之書，非同小可也。(背云)此子是無瑕美玉，不遇工雕琢，豈成其器？他是那擎天之柱，可爲棟梁之也。(正末唱)他說與我驅兵六甲書，看我做無瑕玉，梁材。(黃石公笑科，云)孺子，與我將上履來，傳你安身之法。(正末唱)師父你暢好是輕賢，你心懷意歹。我又索含容折節，敢脊躬身，伏低做小，跪在塵埃。我問你個老先生，你便有何教訓、教訓我藝才？(做進履科)(黃石公做伸足穿履科，云)兀那良，你聽者!你可也有緣，我與你這三卷天書。此非同小可，乃六義三才之奇書也，非可亂傳。此書一千三百三十六餘言，不許傳與不道不賢之人。此始傳于世，古之聖賢，皆盡心焉。此書奇義深遠，術精微，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老聃，無以出此。六義三才，一者原始，二者正道，三者求志，四者德，五者遵義，六者安理。原始者，道不可以無始，德仁義一體也。若天下四方，一動一息之處，大而懆之表，君臣父子之道，微言修身，深計遠慮，以不窮。管仲之計可爲能，商鞅之計可爲盛，弘羊計可爲聚。近恕篤行，任才使能，所以濟物。道德，本宗不可離道之術。賞不以功，罰不以罪，小則匹夫之怨，大則激天下之怒。聖賢之道，內明外晦，不足於明。文王無大聲，四國畏之。故孔子不怒，民畏於斧鉞。國將霸者，士皆歸之；國將危者，賢避之。昔者微子去商，仲尼去魯，而以成名。後有數，乃法略也，是天地人三才之法，不可違此數。俊之才，發機用智。逆者難從，順者易曉。此法可其國，可立其家，久後可爲萬代之師。將閑中今古，裏乾坤，說了一遍。張良你聽者：曉夜孜孜讀此經，名顯耀可安身。忠心輔弼爲肱股，定作朝中第一臣。正末唱)聽說罷魂飛天外，好教我心驚失色。

　　【烏夜鳴】又不曾夢非熊得遇文王側，莫不是使神差，不由我喜笑盈腮。今日個蟄龍須得濟時來，吾師展腳舒腰拜。(云)小生張良，異日發達，此訓之恩，必當重報也。(唱)我若是得發達身安泰，有日春雷信動，枯木花開。

　　【鵪鶉兒】又不曾效傅說版築在岩牆，偶然遇高到來，我若是立國安邦，可用這兵書戰策，我學周武八元以承八愷，調鼎鼐，明盛衰。有一日胸卷淮，平步金階，把日月重揩，肅靖邊界，扶持著治的明君，保祚的乾坤永泰。

　　(云)師父那裏人氏？姓甚名誰？通名顯姓咱.(黃公云)你問我姓甚名誰？張良，你要知我姓名,你久後得志時，親至濟北穀城山下，見一黃石，便是我。妙算張良獨有餘，少年逃難下邳初。逡巡不進泥履，爭得先生一卷書。(下)(正末云)師父去了也。父這言語，便似印板兒記在心上一般。一日爲官，穀城山尋訪師父去。師父著我，晝夜勤習，可爲萬之師也。(唱)

　　【尾聲】罷、罷、罷，我則索用工夫看徹了黃策，我與你無明夜時時的溫故知新不放懷。謝尊師，顧愛，教訓咱，意無歹。漫天機，我將做謎也似猜。當初報韓仇，命運乖，則我這盡忠心，意長在。那節離家鄉，躲避災。至下邳，有誰睬。我今日遇神，得術冊，(云)若是我投于任賢之處，若委用我呵，唱)我看我輔皇朝，定邊塞，保乾坤，整世界，展江，平四海。則我胸中學，腹內才，辨風雲，知氣色。若是作臣僚，爲元帥，掌軍權，在閫外，撫黔黎，蠻貊，逞英雄，顯氣概，播聲名，傳萬載。遂了我平生志，拂滿面塵埃，恁時節才識這曉經綸安宇宙一個困窮儒也一個少年客。(下)

　　(沖末扮燕大、搽旦扮王臘梅、外扮燕二同上)燕大詩云)耕牛無宿料，倉鼠有餘糧.萬事分已定,浮空自忙。小可汴梁人氏，喚做燕和，嫡親的三口兒屬。渾家王臘梅，元不是我自小裏的兒女夫妻，他我後娶的。兄弟是燕順，生的鬚髮蓬鬆，只因性子糙，衆人起他一個混名，叫做卷毛虎。不知我這兄，爲著那一件來，偏生兩個眼裏見不的我那嫂嫂。燕二云)怎麽我見不的那？(搽旦云)燕大，你這兄弟我便是罵。我便歹殺者波，也是你哥哥的渾家，怎這等輕薄!(燕二云)哥哥，俺是甚等樣人家，著他門敗戶——頂著屎頭巾走，你還不知道？(燕大云)弟也，我怎生頂著屎頭巾走？(搽旦云)你哥哥更是糟頭。(燕二云)你道我打不的你麽?(搽旦云)燕大!看你兄弟打我哩。(燕大云)兄弟也，你休打你嫂嫂，我波。(燕二云)罷、罷、罷，俺一搭裏也難住，則日辭別了哥哥，我離了家中，凍死、餓死再也不上門來了。嫂嫂，好生侍奉哥哥，俺哥哥若有些好歹，不道的輕饒素放了你也!(搽旦云)你要去自去，你哥才三歲兒哩。(燕二云)我出的這門來。燕順也離家中，可也耳根清淨，則今日街市上投托幾個相識友，走一遭去來。(下)(燕大云)我兄弟搬出去了。嫂，你心中可快活了也。(搽旦云)燕大，你如今卻怎的？(燕大云)大嫂，明日是三月三清明節令，多著些錢鈔，咱要同樂院吃酒去來。(詩云)春天日正，爛熳百花香。同樂院裏吃酒去也，等人稱讚我家有這好嬌娘。(下)(搽旦云)燕大去了也。我雖家嫁這燕大，私下裏和這楊衙內有些不伶俐的勾當。我人尋他去了。這早晚怎生還不見回來？且磕些瓜子，等著他者。(淨扮楊衙內上，詩云)花花太歲我爲，浪子喪門世無對。滿城百姓盡聞名，喚做有權有楊衙內。自空楊衙內的便是。我和這燕大的渾家王梅，有些不伶俐的勾當，爭奈俺兩個則是不能勾稱。如今他使人來尋我，不知有甚的說話，須索走一去。此間正是。不過便過去，我則在門首么喝，他頭自有人出來。下次小的每，將那馬與我拴的遠著。搽旦見科，云)這是衙內的聲氣，他來了也。待我喚。衙內!你進屋裏來。(楊衙內云)家裏沒人麽？(搽云)沒人在家，你進來。(楊衙內入門科，云)姐姐，殺我也!你喚我來，有甚麽勾當?(搽旦云)我雖然嫁燕大，我真心兒只在你身上。明日是清明三月三，兩口兒燒香去，在同樂院裏吃酒。我在那裏等，你些兒去，早些兒來。(楊衙內云)你明日和燕大在同院吃酒去？你先去便等我，我先去便等你，只不要我。(同下)(醜扮店小二上，詩云)百般買賣都會做，至做酒做了醋。算來福氣不如人，只是守著本分做腐。自家店小二人的便是。俺這店裏下著個瞎大漢，下房宿飯錢，一些沒有，被大主人家怪我。今日喚出來，我自有個處置。兀那沒眼的大漢，店門首有個鄉親喚你哩。(正末上，云)哥哥，你喚我做甚麽？(店小二云)門口有你個親眷尋哩。(正末云)哥也，那裏得那親眷來？你休鬥我耍。(店小二云)兀的不店門首？(做推科，云)你出去!我關上這門,凍殺餓，不幹我事。(下)(正末云)好大雪也!哥哥開門波，住一夜兒去。真個不開門那？這裏也無人，自家燕的便是。自從壞了我這雙眼，下的山來到這店肆中下，房宿飯錢都少下他的。那小二哥被大主人家埋，今日把我趕將出來。便好道“男兒不得便，刺頭裏陷”，拚的長街市上盤街兒叫化去咱。(唱)

　　【大石調】【六國朝】我揣巴些殘湯剩水，打起浪酒閑茶，我著些氣呵暖我這凍拳頭，再著些唾光我這冷鼻凹。瘦的來我這身子兒沒個麻稭大，兀不消磨了我剌繡的青黛和這朱砂。眼見的窮活路覓出衣和飯，怕不道酷寒亭把我來凍餓殺。全不見那慘慘雲遮了銀漢，則聽的淅零零雪糝瓊沙，我、我、待踮著個鞋底兒去揀那淺中行，先綽的這棒頭來向處插。

　　(帶云)前街上討不得一些兒，再往後巷裏去。唱)

　　【喜秋風】我與你便吖吖叫，我與你便磨磨擦。爲甚將這腳尖兒細細踏？我怕只怕這路兒有些步步。(帶云)似我這模樣，像個甚的？(唱)將那前街後我便如盤卦，剛才個漸漸裏呵的我這手溫和，可又切切裏凍的我這腳麻辣。

　　【歸塞北】天那!您不肯道是相齎發，專與俺窮漢做冤家。這雪呵，他如柳絮不添我身上絮，似花卻變做了眼前花，則我這拄杖凍難拿。

　　(帶云)有那等人道：“兀的君子，那東京城裏有是買賣營生，你尋些做可不好那？”我道哥也，你知我無眼那？他便道：“尋你那無眼營生去做。”哥，您那裏知道咱。(唱)

　　【雁過南樓】我是一個混海龍摧鱗去甲，我是隻爬山虎也囉奈削爪敲牙.往常時我習武藝學兵法，如今半籌也不納，則我這拿雲手怕不待尋覓那等瞎涯。我能舞劍，偏不能疙蹅蹅敲象板；會輪槍，偏會支楞楞撥琵琶，著甚度年華？

　　(楊衙內躧馬領隨從上，云)好大雪也!尋那王梅大姐去來。(做撞倒正末科)(正末做起籠住馬科，)爺須瞎，兒須不瞎!(楊衙內云)這廝無禮，他撞著馬頭，倒把說話傷著我哩。(正末唱)

　　【六國朝】我不向梁山泊裏東路，我則拖的你開封府的南衙，你做甚委眼睜睜當翻了人？(帶云)，我與你去來!(唱)我把手摩挲揪住馬.(楊衙內云)手!這廝你好大膽也，敢如此無理。(正末唱)又不官街窄，怎故意的把人欺壓。你有甚娘忙公事，莫去雲陽將赴法？我一隻手把銅環來緊掿，那廝多應兩隻腳把寶鐙來牢蹅，(楊衙內云)我打這廝!(做打)(正末唱)哎喲!那廝雨點也似馬鞭子丟，不俫偏不我風團般著這拄杖打。

　　(楊衙內云)這廝手腳倒也來的。我與他纏甚麽？自尋那王臘梅姐姐去，走、走、走!(下)(燕二沖上，)弟兄每少罪，改日還席也。(正末揪住燕二科,云)呵，清平世界，浪蕩乾坤，你怎麽當街裏打人?(燕云)呸!你看我那命波。兀那君子，我是個步行的人，你的是個騎馬的。(正末云)哥也，我須無眼那.(燕云)住、住、住!君子，你這眼是從小裏壞了的，可半路裏壞了的？(正末云)哥也，我這眼是半路裏氣了的。(燕二云)君子也，你倒有緣，我善會神針法。我醫好你這眼。你意下如何？(正末云)若得如此，感恩非淺。(燕二云)你跟的我鋪兒裏來。(做行科，)這裏便是。我開開這門。君子請穩便，等你這血定了時，我與你下針咱。(正末唱)

　　【憨貨郎】莫不是千化身觀音菩薩，救了我這無目沿街的叫化。他道是妙手通靈，聖心無假。哥，多謝你個良醫肯把金針下，我又沒甚的米麥絲麻，也，你則可憐見我這窮漢瞎。

　　(燕二云)待我取出這金針來。君子坐正著，我下也。我這針上至泥丸宮，下至湧泉穴、太陽穴，不下針。少陽穴下兩針，咳嗽三裏下兩針。我取出這來，是聖餅子用菩薩水調的。君子，張開了口吃這。這一會兒針藥相投了也，我起針波。吸氣，吸氣。子，將你那手摩的熱著，揉你那眼，我著你復舊如也。(正末唱)

　　【歸塞北】他把我眼角兒才針罷，則我這瘡口未結痂。早將我兩隻手揉開了這一對眼，(帶云)是手段也!(唱)則當一枚外挑去了一重沙，恰便似日退殘霞。

　　(云)是誰醫好我這眼來？(燕二云)是我醫好了你。(正末云)哥也，你請坐，你是我重生的父母，再的爺娘，請受您兄弟八拜咱。(正末做拜科)(燕二扯科，云)且住!我才醫好了的眼，不爭你拜下去，血脈往上行，就也無效了。(正末云)恁的呵，等我一跪，權當作八拜。(燕二云)君子，你那裏鄉貫？甚名誰？(正末云)哥，您兄弟不是歹人。(燕二云)道你是歹人哩？(正末云)哥也，則我是宋江手下第五個頭領，浪子燕青。哥也，您兄弟不是歹人。燕二云)你不是歹人，是賊的阿公哩！君子，你多大紀也？(正末云)您兄弟二十五歲了。(燕二云)我癡你兩歲，我認義你做個兄弟，你意下如何？（正末）哥哥不棄嫌呵，情願與哥哥做個兄弟。（燕二云)聽的說，宋江哥哥手下三十六個頭領，多有本事。試說一遍咱。(正末云)我在梁山上，多曾與宋頭領氣力來。(唱)

　　【初問口】俺也曾那草坡前把濫官拿，則俺那山泊上宋江，須不比那幫源洞裏的方臘。你將我這蟻殘生廝救拔，我把哥哥那山海也似恩臨廝報答。今日拜辭了主人家，綽著這過眼齊眉的棗子棍，依到殺人放火蓼兒窪，須認的俺狠那吒。

　　(云)哥也，您兄弟有句話，可是敢問哥哥麽？適大雪裏打我的那廝，是甚麽人？(燕二云)兄弟，休大驚小怪的，則他便是楊衙內，是個有權有勢的人，死人如同那房檐上揭一塊瓦相似。你和他打了這一，他如今不來尋你，就是你的造化了。(正末云)哥，你說那裏話!(唱)

　　【尾聲】你道是他打了我呵似房檐上揭瓦，不道我打了他呵就著我這脖項上披枷。調動我這莽拳，拓動我這長捎靶，我向那前街後巷便去爪尋他。帶云)若見了他呵，(唱)我一隻手揪住那廝黃頭髮，隻手把腰腳牢掐，我可敢滴溜撲活攛那廝在馬直下。下)

　　(燕二云)兄弟去了也。我也收拾些盤纏，上梁山宋江哥哥，走一遭去來。(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