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折
(蘇文順引張千上,詩云)白髮刁騷兩鬢侵,老來灰盡少年心。雖然博得官兒做,爭奈家鄉沒信音。老夫蘇文順。自離了羅李郎哥哥,早二十年光景也。從別後到于帝都闕下,謝聖恩可憐,累遷尚書左丞之職,求歸不允,因此二十多年,不曾差人回去,討問我定奴兒消息。我想來,羅李郎是我八拜交的哥哥,料他看承,就似他自家骨血一般,必然不至流落。我兄弟孟倉士,做到禮部侍郎,也不放歸去,他也不曾通一個家信,總是這主意。我如今奉聖人命,敕修相國寺。只等修造完備,禦駕要來降香。但老夫年紀高大,無人服侍。張千,你去街市上,有賣的或兒或女,買一個來與我喂眼,二來與我執唾盂, 疾去早來。(張千云)理會的。(同下)(醜扮甲頭上, 云)自家是敕修相國寺甲頭,管著這做工的衆多夫役,放他吃飯去了,怎生不見做工?(衆夫役上,磨磚科)(甲頭云)怎麽則少湯哥在那裏?(淨孛籃挑土筐上,云)做子弟的看樣也。湯哥,你不信好人言,果有忄西惶事。我往常是怎生來?(唱)
【離調】【金菊香】 往常時秦樓謝館飲金卮 ,柳陌花街占表子,爺娘道有風過耳。煙花擔沈的來無似,則被你壓殺我也那土筐兒。
(正末上,云)老夫羅李郎。自離了陳州,迤邐行來,又早許多程途了也。(唱)
【商調】【集賢賓】 出陳州五裏巴堠子,無明夜到京師。指東畫西去了義子,走南料北不見孩兒。也不索喚師婆擂鼓邀神,請山人占卦揲蓍。則我這眉尖悶鎖無鑰匙,空教我抹淚揉眵。只被他明明的搶了媳婦,停停的要了家私。
【逍遙樂】 閃的我單身獨自,又不敢對人聲揚,只自己感歎嗟咨。潑性命似風裏遊絲,(帶云)你若死呵。(唱)落得一碗涼漿一陌紙。街坊論說,鄰里計較,弟兄笑恥。
(云)來到這柳陰下,暫歇一歇。我一會家想起來,我那好聰明的兒也,拆白道字,頂針續麻,無般不曉,無般不會。(唱)
【梧葉兒】 冬賞紅爐閣,閑吟白雪詩,到春來賞紅杏染胭脂。到夏把荷蓮采,滿斟著金屈卮。若到的暮秋時,(帶云)湯哥兒唻。(唱)再唱甚麽零落了梧桐葉兒。
(云)天色晚了也,須索進城去來。(唱)
【後蓮花】 人都道你是教師,人都道你是浪子。上長街百十樣風流事,到家中一千場五代史。自尋思,全不肯改志。引興兒共保兒,穿茶坊入酒肆,把家財胡亂使。占猱兒養弟子,我良言須逆耳。
【雙雁兒】 白頭翁先哭少年兒,想天公,也有私,教老拙遭逢著這場事。遠遠的不避辭,特特的來到此。
(云)我進得城來,這是一個客店。小二哥在那裏?(醜扮店小二上,云)誰叫?誰叫?(正末云)小二哥,我這包裹寄一寄,我就在這裏安歇。天色還早哩,那裏有甚麽遊玩去處?待我去閑走一走。(小二云)有一座相國寺,那裏好去遊玩。(正末云)小二哥,照顧包裹,我回來只在這裏宿歇。(小二云)你行李在我家裏不妨事,你自去,我安排下茶飯等你。(正末唱)
【金菊香】 恰離了招商打火店門兒,早來到物穰人稠土市子。好門面好鋪席好庫司,門畫雞兒,行行買賣忒如斯。
(云)來到這所在。是好一座寺院也。(唱)
【么篇】 彩畫的紅近著白青間著紫,無褒彈無破綻沒瑕疵。托賴著一人有慶兆民賴之,是當今敕賜,保護著玉葉共金枝。
(做見甲頭科, 問云)這一火人都是爲甚麽來?(甲頭云)這些都是犯罪該死的,聖恩免死,著在相國寺做工。老的,你問他怎麽?(正末云)我待舍些飯與他每吃,哥哥,可是敢麽?(甲頭云)那裏不是積福處,則管舍,不妨事。(正末見雜當云)哥哥,與你此碎銀子,你蒸下多少飯我都要。(雜當云)則有三扇饅頭。(正末云)少呵,再來取。(正末散飯科,唱)
【么篇】 見這遭囚夫役兩行兒,我買下恰下甑的饅頭三扇子。一人兩個休怨咨,但願聖主寬慈,須有恩赦到來時。
(云)到這個哥哥跟前,可無了。等我再拿來時,與你四個。休怪!休怪!(淨云)嗨!你看我造物低,剛分到我跟前可無了。(正末辭甲頭下科,云)哥哥休怪,我明日再來。(甲頭云)老的, 生受了。(淨做認正末科,云)這老的莫不是我父親羅李郎?怎麽到這裏?是不是,我叫他一聲 :(叫云)羅李郎父親。(正末云)誰叫老漢?(甲頭云)並不曾有人叫你。(正末云)是老漢年紀高大了,則聽得有人叫羅李郎。哥哥休怪,老漢回去了。(淨云)正是我的父親羅李郎。我再叫他一聲:羅李郎父親。(正末云)誰叫老漢哩?老漢陳州人氏,則我便是羅李郎。(甲頭云)不曾有人叫。 (正末云)不曾有人叫,老漢回店中去也。 (淨云)正是我的父親。再喚他一聲:羅李郎父親。(正末唱)
【醋葫蘆】 不知是那個小廝,一聲聲喚這老子。和那熬煎我的須索辨個雄雌, (淨云)是我叫你來。(正末唱)我這裏孜孜的端詳了多半時。好和我那亡過的湯哥相似,是神是鬼遠些兒。
(淨云)父親,我是人,(正末云)你道你是人,我叫你三聲,一聲高似一聲,便是人,一聲低似一聲,便是鬼。(淨云)父親, 你叫。(正末云)湯哥兒。(淨應云)哦!(正末再叫云)湯哥兒。(淨應云)哦!(正末又叫云)湯哥兒。(淨低應科)(正末云)有鬼也。(唱)
【么篇】 兒呵我爲你多念些經,剩烈些紙。我不合一路上作念你許多時,離鄉背井交你來僝僽死。須不於是你爹爹不是,可憐殺孤魂無主遠鄉兒。
(淨云)父親,我不是鬼, 是人!(正末細認科,云)兒也,你爲甚麽披枷帶鎖的?(淨云)父親, 聽你孩兒慢慢說來。當初一日,父親著侯興尋將你兒來,要打不曾打,父親說道:谷要自種,兒要處養。我問侯興道:老爹說谷要自種,兒要自養,我敢不是老爹親兒麽?侯興道:小哥,你可知不是他的親兒,你父親現在京師做大官,比似在此受氣,你尋你父親去。您孩兒忿那一口氣,出的城門,衣服盤纏,一些沒有。恰待要回家來,又不敢來。正煩惱間,侯興趕上。我道:侯興,父親使你來趕我,我回去罷。侯興道:你往那裏去?你剗地不知道哩。老爹在官府告下狀來,說你拐帶金銀財物,使人捉拿你哩。我便道:似此怎生是好?侯興便與了我兩錠銀子做盤纏,誰想是假銀子。把我拿到官司,三推六問,吊拷繃扒,打的孩兒招了。本該死罪,謝得天恩,大赦免死,發在這相國寺做工。父親,你救孩兒咱。(正末云)侯興回來說你死了,又拿回一個骨殖匣子,寄在人家。因我有病,把定奴母子拐的走了。我因此才來尋你。(唱)
【么篇】 那廝卻有一二,咱家無三思。將那謊局段則向俺跟前使,那廝正是咬人狗兒不露齒。其餘都不是,那匣子裏卻是誰的骨殖兒?
(淨云)父親,你只是搭救你兒咱。(正末云)兒也,我舍了半個家當,好歹搭救你。你這般受苦,目下怎生得個自在?(淨云)父親,我得做個甲頭,便得自在。(正末云)你便怎生得做甲頭?(淨云)父親,你與他些錢物,買這甲頭與孩兒做,您孩兒便得自在。 (正末見甲頭,云)哥哥,這個是我的孩兒。我與你些錢物,把這甲頭賣與我孩兒做罷?(甲頭云)這裏街上沒有賣甲頭的。罷也!只要銀子,你有十兩銀子與我,我就今日賣與湯哥做了甲頭,我替他當夫役。 (淨做甲頭科,云)衆夫役,快做工。(正末云)孩兒, 你放心,我好歹救你。但總要拿住侯興這賊奴,方得稱心也。(唱)
【浪裏來煞】 我舍著金鍾撞破盆,好鞋踏臭屎,但得個軸頭兒也有抹著時。我拚的撅皇城,撾怨鼓,插狀子。怕甚麽金瓜武士,我和那潑奴胎情願打官司。(衆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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