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六
黄仲苏大令上江督刘制军书
敬禀者,窃卑职恭读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初六日上谕,凡朝章,国政,吏治,民生,学校,科举,军政财政等,当因革条议具奏,实力施行。率土臣民,莫不鼓舞振兴,感激奋发。溯自乙未岁中东定约以后,中外臣工,纷纷陈奏,条分缕析,几于阐发无遗。特由卑职愚见论之,所议虽极周详,而胪列多端,于标本之先后缓急,似尚有未及区别者。
窃谓举行新政,必以开民智为先。民智不开,虽意美法良,究竟信之者一,疑之者十,甚且坚执旧习,阴私阻挠。中国四十年来所设方言格致各馆,中西武备各学堂,竭力维持而收效无几,岂中人之才力竟不及西人哉?民智未开,风气不变,欲恃此生徒数百人成材效用,驯致富强,此必不可得之数也!泰西言口之家,皆谓“善政如草木,民智如土田”。民智既开,则下令如流水之源,善政不期举而自举。且一举而莫能废。否则民未开悟,勉强遵行,貌合神离,终为具文,如英国明计学者力持平税之说,而商民阻挠,久不能行。盖其理太深,而国人抵死不悟故也。后编纂其说为“理财启蒙”等书,遍颁学堂习之。至道光中,人人皆知此意,遂阻力去而其令得行,通国蒙其利矣。斯非欲行善政,先明民智之明验哉?
至于开民智之方,其目有四:一、设学堂,二、变科举,三、译西书,四、开报馆。
学堂之设,二十四年业已议有章程:县设小学,府设中学,省设大学,循序递进,给照为凭;大学卒业学成,乃咨送京师国学,覆加课试,量才授官。所学皆实用,所取皆通才,而国家收得人之效矣。且民间识论,恒随士子为转移。士子既通中外情形,则转相告语而民风亦变。举凡民教之龃龉,中西之畛域,皆可消弭于无形,此尤安内和外之长策也。故学堂不可不先设也。
然学堂设立而取士仍用时文小楷,所教在此,所重在彼,则志不定响,必不能专。是宜改用时文。念四年新订乡会试章程:首场试以史学,政事;次场以西史,财政;或能兼专门之学者听□一场,试以四书五经义,随场去取,俾空疏者不能滥竽。都中各种考试,亦宜尽去诗赋小楷而专取实学,庶天下士民闻风兴起,虽穷乡僻壤皆将实力讲求,风气之开,可以拭目俟矣。故科举不能不急变也。
欲通西法,当阅西书。近数十年所译行,惟兵,算二门略备;化,声,光,电,矿,汽,机等学,虽各有数种,皆非最新之书;而最要之政治法律书译本绝少,加以中西文义悬绝,翻译较难,甚或二三年而成一种,未免缓不济急。惟日本所译,于泰西各种要籍大略已全,其书汉文居其十七,和文不过十三,译为华文,费日少而成功速。若必习西文西语乃能多读西书,则幼童尚可有成,弱冠以后之人何从周观博览以期淹贯?此西书之不能不速译也。
中国户口最繁,号称四百兆,实数尚不止此。学堂虽设,岂能遍教无遗?惟报纸广行,则未入学堂之人,亦可不出户而知天下。且已登士版者势不能伏案读书,得新报时时阅之,聊可通知中外情势,遇有交涉,可不至茫无把握,酿成事端。惟近今报馆主笔之人,间或褒贬恣情。抑扬任意,荒唐谬戾,淆惑人心。是必先取西人报律翻译成书,令各报馆凛遵办理。如敢妄言违律,地方官立将主笔提究,报馆查封。果系正论危词,亦毋得吹求文致。如此,则下情易达,公论大明。报馆难繁,有益无损,试观泰西各国最富强者报馆最多,其明效已。此报馆不能不广设也。
凡此四端,乃民智所由开,为变法自强之根柢。更佐以农,工,商,矿诸学,则利源辟而殷富可期。然非各设学堂,则愚民墨守旧法,用力多而成功少,安能与各国竞胜,以挽回利权?若事事仰赖洋人,无论糜费太多,并不能广及;况厚币聘请,未必果为上等工师。则何如自教其民,俾学成后,展转相传,不待假手外人之为愈耶?日本变法维新,未及十年,一切皆由本国主之。以华人之聪明才智,何至远逊东洋?是在一转移间而已。若陆军海军虽不可无,而今日之急务尚不在此。盖陆军训练必数年而后成;海军费重事繁,十年尚未必可用。究之一铁甲船之费可作通省设学之资,一大炮之值可供数县设学之用。果其财力足以兼顾,原不妨以海陆军与学堂并行;无如府库空虚,闾阎凋敝,任举一事,皆苦乏财,则两利相形,势不得不先其所急,与其费巨资以购待人而灵之呆物,何如移此财以造随处有用之人才?先后缓急之分,一对勘而昭然若揭矣。
中国办理洋务五十余年,一误再误,以至屡误。去年贸然开衅,大局糜烂,几至无可挽回。藉非宫保力保东南全局,殆不堪设想!推原祸始,皆由不学无术,昧于中外情势,以致上行下效,贻祸无穷。假令十余年前早设学堂,得数十百通才散布中外,尚可从旁调剂,设法转圜,何至一唱百和,昏愦无知,以酿此非常之大变哉!或疑方今事势危迫,甫谋遍设学堂,收效至速亦必逾三五年,未免迂缓不切。不知往不可谏,来犹可追。及今兴办学堂,犹可得力于异日;今犹不办,并将绝望于后来。况中国士民之众,念二行省,何地无才?变科目以冀广收,行特科以期精择,加以刻意搜罗,破格录用,后先奔凑,目前尚未至无人。持之数年,奇尤渐出,日新月异,继起多才,国富兵强,固可趾踵待矣。
卑职望浅秩卑,才疏德薄,朝廷大政,何敢妄干?惟夙蒙宫保格外青垂,不以寻常俗吏见待,用敢忘其愚拙,冒昧渎陈。传曰:“狂夫之言,圣人择焉。”尚希鉴宥而裁择之,聊为土壤细流之助,又非但卑职一人之私幸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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