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鶯鶯待月西廂記

作者：王實甫发表时间:2024-11-15 13:57

第二折

　　【雙調】【新水令】梵王宮殿月輪高，碧琉璃煙籠罩。香煙雲蓋結，諷咒海波潮。幡影飄遙，諸越盡來到。

　　【駐馬聽】法鼓金鐸，二月春雷響殿角；鐘聲號，半天風雨灑松梢。侯門不許老僧敲，紗窗外定紅娘報。害相思的饞眼腦，見他時須看個十分飽。

　　(末見潔科)(潔云)先生先拈香，恐夫人問呵，則是老僧的親，(末拈香科)

　　【沈醉東風】惟願存在的人間壽高，亡化的天逍遙。爲曾、祖、父先靈，禮佛、法、僧三寶。焚香暗中禱告：則願得紅娘休劣，夫人休焦，犬兒休!佛囉，早成就了幽期密約!

　　(夫人引旦上，云)長老請拈香，小姐，咱走一遭。末做見科)(覰聰云)爲你志誠呵，神仙下降也。(聰)這生卻早兩遭兒也。(末唱)

　　【雁兒落】我則道這玉天仙離了碧霄，原來是意種來清醮。小子多愁多病身，怎當他傾國傾城貌。

　　【得勝令】恰便似檀口點櫻桃，粉鼻兒倚瓊瑤，白梨花面，輕盈楊柳腰。妖嬈，滿面兒撲堆著俏；條，一團兒是嬌。

　　(潔云)貧僧一句話，夫人行敢道麽？老僧有個敝，是個飽學的秀才，父母亡後，無可相報。對我說央及帶一分齋，追薦父母。”貧僧一時應允了，恐人見責。(夫人云)長老的親便是我的親，請來廝見。(末拜夫人科)(衆僧見旦發科)(末唱)

　　【喬牌兒】大師年紀老，法座上也凝眺；舉名班首真呆僗，覰著法聰頭做金磬敲。

　　【甜水令】老的小的，村的俏的，沒顛沒倒，似鬧元宵。稔色人兒，可意冤家，怕人知道，看時淚眼偷瞧。

　　【折桂令】著小生迷留沒亂，心癢難撓。哭聲似鶯囀喬林，淚珠兒似露滴花梢。大師也難學，把個發慈悲的臉兒來朦著，擊磬的頭陀懊惱，添香的者心焦。燭影風搖，香靄雲飄；貪著鶯鶯，燭滅香。

　　(潔云)風滅燈也。（末云)小生點燈燒香。(旦與云)那生忙了一夜。

　　【錦上花】外像兒風流，青春年少；內性兒聰，冠世才學。扭捏著身子兒百般做作，米往向人前弄俊俏。

　　(紅云)我猜那生。

　　【么篇】黃昏這一回，白日那一覺，窗兒外那鑊鐸。到晚來向書幃裏比及睡著，千萬聲長籲怎捱曉。

　　(末云)那小姐好生顧盼小子。

　　【碧玉簫】情引眉梢，心緒你知道；愁種心苗，思我猜著。暢懊惱!響鐺鐺雲板敲。行者又嚎，沙又哨，您須不奪人之好。

　　(潔與衆僧發科了)(動法器了，潔搖鈴杵宣疏了，紙科)(潔云)天明了也，請夫人小姐回宅。(末云)做一會也好，那裏發付小生也呵!

　　【鴛鴦煞】有心爭似無心好，多情卻被無情惱。攘了一宵，月兒沈，鍾兒響，雞兒叫。暢道是玉人去得疾，好事收拾得早，道場畢諸人散了。酩子裏歸家，葫蘆提鬧到曉。(並下)

　　【絡絲娘煞尾】則爲你閉月羞花相貌，少不得草除根大小。

目：老夫人閑春院崔鶯鶯燒夜香
名：小紅娘傳好事張君瑞鬧道場

　　　　(旦上，云)紅娘伏侍老夫人不得空便，偌早晚敢來也。起得早了些兒，困思上來，我再睡些兒咱。睡科)(紅上，云)奉小姐言語去看張生，因伏侍老夫，未曾回小姐話去。不聽得聲音，敢又睡哩。我入看一遭。

　　【中呂】【粉蝶兒】風靜簾閑，透紗窗麝蘭香，啓朱扉搖響雙環。絳台高，金荷小，銀釭猶燦。及將暖帳輕彈，先揭起這梅紅羅軟簾偷看。

　　【醉春風】則見他釵嚲玉斜橫，髻偏雲亂挽。高猶自不明眸，暢好是懶、懶。(旦做起身長歎科)紅唱)半晌擡身，幾回搔耳，一聲長歎。

　　我待便將簡帖兒與他，恐俺小姐有許多假處哩。則將這簡帖兒放在妝盒兒上，看他見了說甚麽.(旦照鏡科，見帖看科)(紅唱)

　　【普天樂】晚妝殘，烏雲嚲，輕勻了粉臉，亂起雲鬟。將簡帖兒拈，把妝盒兒按，開拆封皮孜孜，顛來倒去不害心煩。(旦怒叫)紅娘!(紅做意云)，決撒了也!厭的早扢皺了黛眉。(旦云)小賤人，來怎麽!(紅唱)忽的波低垂了粉頸，氳的呵改變了顔。

　　(旦云)小賤人，這東西那裏將來的？我是相國的姐,誰敢將這簡帖來戲弄我,我幾曾慣看這等東西？過夫人，打下你個小賤人下截來。(紅云)小姐使將去，他著我將來。我不識字，知他寫著甚麽？

　　【快活三】分明是你過犯，沒來由把我摧殘；別人顛倒惡心煩，你不慣，誰曾慣？

　　姐姐休鬧，比及你對夫人說呵，我將這簡帖兒去人行出首去來。(旦做揪住科)我逗你耍來。(紅云)手，看打下下截來。(旦云)張生近日如何？(紅云)則不說。(旦云)好姐姐，你說與我聽咱!(紅唱)

　　【朝天子】張生近間、面顔，瘦得來實難看。思量茶飯，怕待動彈；曉夜將佳期盼，廢寢忘餐。昏清旦，望東牆淹淚眼。(旦云)請個好太醫看他症咱。(紅云)他症侯吃藥不濟。病患、要安，則除是幾點風流汗。

　　(旦云)紅娘，不看你面時，我將與老夫人看，看有何面目見夫人？雖然我家虧他，只是兄妹之情，有外事。紅娘，早是你口穩哩；若別人知呵，甚麽祥。(紅云)你哄著誰哩，你把這個餓鬼弄得七死八，卻要怎麽？

　　【四邊靜】怕人家凋犯，“早共晚夫人見些破，你我何安。”問甚麽他遭危難?攛斷得上竿，掇了兒看。

　　(旦云)將描筆兒過來，我寫將去回他，著他下次是這般。(旦做寫科)(起身科，云)紅娘，你將去說：小姐看望先生，相待兄妹之禮如此，非有他意。再遭兒是這般呵，必告夫人知道。”和你個小賤人都話說。(旦擲書下)(紅唱)

　　【脫布衫】小孩兒家口沒遮攔，一迷的將言語殘。把似你使性子，休思量秀才，做多少好人家風。(紅做拾書科)

　　【小梁州】他爲你夢裏成雙覺後單，廢寢忘餐。衣不奈五更寒，愁無限，寂寞淚闌幹。

　　【么篇】似這等辰勾空把佳期盼，我將這角門世不曾牢拴，則願你做夫妻無危難。我向這筵席頭整扮，做一個逢了口的撮合山。

　　(紅云)我若不去來，道我違拗他，那生又等我回，我須索走一遭。(下)

　　(末上，云)那書倩紅娘將去，未見回話。我這封去，必定成事，這早晚敢待來也。(紅上，云)須索張生話去。小姐，你性兒忒慣得嬌了；有前日的心，得今日的心來？

　　【石榴花】當日個晚妝樓上杏花殘，猶自怯衣，那一片聽琴心清露月明間。昨日個向晚，不怕春，幾乎險被“先生饌”，那其間豈不胡顔。爲一個酸不醋風魔漢，隔牆兒險化做瞭望夫山。

　　【鬥鵪鶉】你用心兒撥雨撩雲，我好意兒傳書簡。不肯搜自己狂爲，則待要覓別人破綻。受艾焙時忍這番，暢好是奸。“張生是兄妹之禮，焉敢如!”對人前巧語花言：——沒人處便想張生，——地裏愁眉淚眼。

　　(紅見末科)(末云)小娘子來了。擎天柱，大事如了也？(紅云)不濟事了，先生休傻。(末云)小生簡兒是一道會親的符籙，則是小娘子不用心，故意此。(紅云)我不用心？有天理，你那簡帖兒好聽!

　　【上小樓】這的是先生命慳，須不是紅娘違慢。簡帖兒倒做了你的招狀，他的勾頭，我的公案。若是覰面顔，廝顧盼，扭饒輕慢，先生受罪，禮之當。賤妾何辜？爭些兒把你娘拖犯。

　　【么篇】從今後相會少，見面難。月暗西廂，去秦樓，雲斂巫山.你也赸,我也赸；請先生休訕，尋個酒闌人散。

　　(紅云)只此再不必申訴是下肺腑，怕夫人尋，我去也。(末云)小娘子此一遭去，再著誰與小生分剖；索做一個道理，方可救得小生一命。(末跪下揪住科)(紅云)張先生是讀書人，豈不知此意，其事可矣。

　　【滿庭芳】你休要呆裏撒奸，你待要恩情美，卻教我骨肉摧殘。老夫人手執著棍兒摩挲看，粗線怎透得針關。直待我拄著拐幫閒鑽懶，縫合唇送偷寒。待去呵，小姐性兒撮監入火，消息兒踏著泛；不去呵，(末跪哭云)小生這一個性命，都在小娘子上。(紅唱)禁不得你甜話兒熱趲：好著我兩下裏做難。

　　我沒來由分說；小姐回與你的書，你自看者.(末科，開讀科)呀，有這場喜事，撮土焚香，三拜禮。早知小姐簡至，理合遠接，接待不及,勿令見罪!娘子，和你也歡喜。(紅云)怎麽？(末云)小姐罵我是假，書中之意，著我今夜花園裏來，和他“哩也，哩也囉”哩。(紅云)你讀書我聽。(末云)“待月廂下，迎風戶半開,隔牆花影動,疑是玉人來。”(紅)怎見得他著你來？你解與我聽咱.(末云)“待月西下,”著我月上來；“迎風戶半開”,他開門待我；“隔花影動，疑是玉人來”，著我跳過牆來。(紅笑云)著你跳過牆來，你做下來。端的有此說麽？(末云)是個猜詩謎的社家，風流隋何，浪子陸賈，我那裏差的勾當。(紅云)你看我姐姐，在我行也使這般道。

　　【耍孩兒】幾曾見寄書的顛倒瞞著魚雁，小則心腸兒轉關。寫著道西廂待月等得更闌，著你跳東“女”字邊“幹”。元來那詩句兒裏包籠著三更棗，帖兒裏埋伏著九裏山。他著緊處將人慢，您會雲雨中取靜，我寄音書忙裏偷閒。

　　【四煞】紙光明玉板，字香噴麝闌，行兒邊湮非春汗？一緘情淚紅猶濕，滿紙春愁墨未幹。從今休疑難，放心波玉堂學士，穩情取金雀鴉鬟。三煞】他人行別樣的親，俺跟前取次看，更道孟光接了梁鴻案。別人行甜言美語三冬暖，我跟惡語傷人六月寒。我爲頭兒看：看你個離魂倩女，發付擲果潘安。

　　(末云)小生讀書人，怎跳得那花園過也？(紅唱)

　　【二煞】隔牆花又低，迎風戶半拴，偷香手段番按。怕牆高怎把龍門跳，嫌花密難將仙桂攀。放去，休辭憚；你若不去呵，望穿他盈盈秋水，蹙損淡淡春山。

　　(末云)小生曾到那花園裏，已經兩遭，不見那好；這一遭知他又怎麽？(紅云)如今不比往常。

　　【煞尾】你雖是去了兩遭，我敢道不如這番。那隔牆酬和都胡侃，證果的是今番這一簡。(紅下)

　　(末云)萬事自有分定，誰想小姐有此一場好處。生是猜詩謎的社家，風流隋何，浪子陸賈，到那裏紮幫便倒地。今日頹天百般的難得晚。天，你有萬於人，何故爭此一日？疾下去波!讀書繼晷怕黃昏。覺西沈強掩門；欲赴海棠花下約，太陽何苦又生？(看天云)呀，才晌午也，再等一等。(又看科)今萬般的難得下去也呵。碧天萬里無雲，空勞倦客身；恨殺魯陽貪戰，不教紅日西沈!呀，卻早倒西也，等一等咱。無端三足烏，團團光爍爍，安得後羿弓，此一輪落？謝天地!卻早日下去也!呀，卻早發擂也!，卻早撞鐘也!拽上書房門，到得那裏，手挽著垂滴流撲跳過牆去。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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