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折
(末上,云),紅娘之言,深有意趣。天色晚也,兒,你早些出來麽!(焚香了)呀,卻早發擂也;呀,早撞鐘也。(做理琴科)琴呵,小生與足下湖海相隨年,今夜這一場大功,都在你這神品、金徽、玉軫、腹、斷紋、嶧陽、焦尾、冰弦之上。天那!卻怎生得一陣順風,將小生這琴聲吹入俺那小姐玉琢成、捏就、知音的耳朵裏去者!(旦引紅上,紅云)小姐,香去來,好明月也呵!(旦云)事已無成,燒香何濟!兒,你團圓呵,咱卻怎生?
【越調】【鬥鶴鶉】雲斂晴空,冰輪乍湧;風殘紅,香階亂擁;離恨千端,閑愁萬種。夫人那,靡不有初,鮮克有終。”他做了個影兒裏的情郎,做子個畫兒裏的愛寵。
【紫花兒序】則落得心兒裏念想,口兒裏閑題,索向夢兒裏相逢。俺娘昨日個大開東閣,我則道怎般炮鳳烹龍?朦朧,可教我“翠袖殷勤捧玉鍾”,不道“主人情重”?則爲那兄妹排連,因此上魚水同。
(紅云)姐姐,你看月闌,明日敢有風也?(旦云)月天邊有,人間好事無。
【小桃紅】人間看波,玉容深鎖繡幃中,怕有搬弄。想嫦娥,西沒東生有誰共?怨天公,裴航不遊仙夢。這雲似我羅幃數重,只恐怕嫦娥心動,因上圍住廣寒宮。
(紅做咳嗽科)(末云)來了。(做理琴科)(旦云)這麽響?(紅發科)(旦唱)
【天淨沙】莫不是步搖得寶髻玲瓏?莫不是裙得環珮玎玲?莫不是鐵馬兒簷前驟風?莫不是金鈎控,吉丁當敲響簾櫳?
【調笑令】莫不是梵工宮,夜撞鐘?莫不是疏瀟瀟曲檻中?莫不是牙尺剪刀聲相送?莫不是漏聲滴響壺銅?潛身再聽在牆角東,元來是近西廂理結桐。
【禿廝兒】其聲壯,似鐵騎刀槍冗冗;其聲幽。落花流水溶溶;其聲高,似風清月朗鶴唳空;其聲,似聽兒女語,小窗中,喁喁。
【聖藥王】他那裏思不窮,我這裏意已通。嬌雛鳳失雌雄;他曲未終,我意轉濃,爭奈伯勞飛燕西東:盡在不言中。
我近書窗聽咱。(紅云)姐姐,你這裏聽,我瞧夫一會便來。(末云)窗外有人,己定是小姐,我將弦過,彈一曲,就歌一篇,名曰《鳳求凰》。昔日司相如得此曲成事,我雖不及相如,願小姐有文君之。(歌曰)有美人兮,見之不忘。一日不見兮,思之狂。風飛翩翩兮,四海求凰。無奈佳人兮,不在東。張弦代語兮,欲訴衷腸。何時見許兮,慰我彷徨?言配德兮,攜手相將!不得於飛兮,使我淪亡。(旦)是彈得好也呵!其詞哀,其意切,淒淒然如鶴唳天;使妾聞之,不覺淚下。
【麻郎兒】這的是令他人耳聰,訴自己情衷。音者芳心自懂,感懷者斷腸悲痛。
【么篇】這一篇與本宮、始終、不同。又不是清夜聞鍾》,又不是《黃鶴醉翁》,又不是《泣麟悲》。
【絡絲娘】一字字更長漏水,一聲聲衣寬帶松。恨離愁,變成一弄。張生呵,越教人知重。
(末云)夫人且做忘恩,小姐,你也說謊也呵!(旦)你差怨了我。
【東原樂】這的是俺娘的機變,非幹是妾身脫;若由得我呵,乞求得效鴛鳳。俺娘無夜無明並女;我若得些兒閒空,張生呵,怎教你無人處把妾身誦。
【綿搭絮】疏簾風細,幽室燈清,都則是一層紅紙,幾榥兒疏欞,兀的不是隔著雲山幾萬重,怎個人來資訊通?便做道十二巫峰,他也會賦高唐來中。
(紅云)夫人尋小姐哩,咱家去來。(旦唱)
【拙魯速】則見他走將來氣衝衝,怎不教人恨匆,唬得人來怕恐。早是不曾轉動,女孩兒家直恁喉嚨!緊摩弄,索將他攔縱,則恐怕夫人行把我來葬送。
(紅云)姐姐則管聽琴怎麽?張生著我對姐姐說,回去也。(旦云)好姐姐呵,是必再著他住一程兒!紅云)再說甚麽!(旦云)你去呵,
【尾】則說道夫人時下有人唧噥,好共歹不著落空。不問俺口不應的狠毒娘,怎肯著別離了志誠?(並下)
【絡絲娘煞尾】不爭惹恨牽情逗引,少不得廢忘餐病症。目張君瑞破賊計
莽和尚生殺心名小紅娘晝請客
崔鶯鶯夜聽琴
張君瑞害相思(第三本)
(夫人、長老上,云)今日送張生赴京,十裏長亭,排下筵席。我和長老先行,不見張生、小姐來到。旦、末、紅同上)(旦云)今日送張生上朝取應,早是人傷感,況值那暮秋天氣,好煩惱人也呵!悲歡聚一杯酒,南北東西萬里程。
【正宮】【端正好】碧雲天,黃花地,西風緊,雁南飛。曉來誰染霜林醉?總是離人淚。
【滾繡球】恨相見得遲,怨歸去得疾。柳絲氏驄難系,恨不情疏林挂住斜暉。馬兒迍迍的行,乍快快的隨,卻告了相思回避,破題兒又早別離。聽道一聲去也,松了金釧;遙望見十裏長亭,減了玉:此恨誰知?
(紅石)姐姐今日怎麽不打扮?(旦云)你那知我的裏呵?
【叨叨令】見安排著車兒、馬兒;不由人熬熬煎的氣;有甚麽心情花兒、靨兒打扮得嬌嬌滴滴的;準備著被兒、枕兒,則索昏昏沈沈的睡;從今後兒、袖兒,都揾做重重疊疊的淚。兀的不悶殺人也哥!兀的不悶殺人也麽哥!久已後書、信兒,索與我淒惶惶的寄。
(做到)(見夫人科)(夫人云)張生和長老坐,小姐壁坐,紅娘將酒來.張生,你向前來,是自家親眷,要回避。俺今日將鶯鶯與你,到京師休辱沒了俺孩,掙揣一個狀元回來者。(末云)小生托夫人余蔭,著胸中之才,視官如拾芥耳。(潔云)夫人主見不差,生不是落後的人。(把酒了,坐)(旦長籲科)
【脫布衫】下西風黃葉紛飛,染寒煙衰草萋迷。席上斜簽著坐的,蹙愁眉死臨侵地。
【小梁州】我見他閣淚汪汪不敢垂,恐怕人知;然見了把頭低,長籲氣,推整素羅衣。
【么篇】雖然久後成佳配,奈時間怎不悲啼。似癡,心如醉,昨宵今日,清減了小腰圍。
(夫人云)小姐把盞者!(紅遞酒,旦把盞長籲科,)請吃酒!
【上小樓】合歡未已,離愁相繼。想著俺前暮情,昨夜成親,今日別離。我諗知這幾日相思滋味,原來比別離情更增十倍。
【么篇】年少呵輕遠別,情薄呵易棄擲。全不腿兒相挨,臉兒相偎,手兒相攜。你與俺崔相國做婿,妻榮夫貴,但得一個並頭蓮,煞強如狀元及第。
(夫人云)紅娘把盞者!(紅把酒科)(旦唱)
【滿庭芳】供食太急,須臾對面,頃刻別離。不是酒席間子母每當回避,有心待與他舉案齊眉。然是廝守得一時半刻,也合著俺夫妻每共桌而食。底空留意,尋思起就裏,險化做望夫石。
(紅云)姐姐不曾吃早飯,飲一口兒湯水.(旦云)娘,甚麽湯水咽得下!
【快活三】將來的酒共食,嘗著似土和泥。假便是上和泥,也有些土氣息,泥滋味。
【朝天子】暖溶溶玉醅,白泠泠似水,多半是思淚。眼面前茶飯怕不待要吃,恨塞滿愁腸胃。蝸角虛名,蠅頭微利”,拆鴛鴦在兩下裏.一個這壁,個那壁,一遞一聲長籲氣。
(夫人云)輛起車兒,俺先回去,小姐隨後和紅娘。(扣)(末辭沽科)(潔云)此一行引無話兒。貧僧准買登科錄看,做親的茶飯少不得貧僧的。先生在意,馬上保重者!從今經懺無心禮,專聽春雷第一聲。下)(旦唱)
【四邊靜】霎時間杯盤狼籍,車兒投東,馬兒西,兩意徘徊,落日山橫翠。知他今宵宿在那裏?夢也難尋覓。
張生,此一行得官不得宮,疾便回來。(末云)小這一去白奪一個狀元,正是“青霄有路終須到,金無名誓不歸”。(旦云)君行別無所贈,口占一絕。君送行:“棄擲今何在,當時且自親。還將舊來意,取限前人。”(末云)小姐之意差矣,張珙更敢憐誰?賡一絕,“以剖寸心:人生長遠別,孰與最關親?不知音者,誰憐長歎人?”(旦唱)
【耍孩兒】淋漓襟袖啼紅淚,比司馬青衫更濕。勞東去燕西飛,未釋程九問歸期。雖然眼底人千里,盡生前灑一杯。未飲心先醉,眼中流血,心水成灰。
【五煞】到京師服水土,趁程途節飲食,順時保揣身體。荒村雨露宜眠早,野店風霜要起遲!鞍馬風裏,最難調護,最要扶持。
【四煞】這憂愁訴與誰?相思只自知,老天不人憔悴。淚添九曲黃河溢,恨壓三峰華嶽低。到晚悶把西樓倚,見了些夕陽古道,衰柳長堤。
【三煞】笑吟吟一處來。哭啼啼獨自歸。歸家到羅幃裏,昨宵個繡衾香暖留春住,今夜個翠被生有夢知。留戀你別無意,見據鞍上馬,不住淚眼愁眉。
(末云)有甚言語囑咐小生咱?(旦唱)
【二煞】你休憂“文齊福不齊”,我則怕你“停再娶妻”。休要“一春魚雁無消息”!我這裏青鸞有頻須寄,你卻休“金榜無名誓不歸”。此一節君須,若見了那異鄉花草,再休似此處棲遲。
(末云)再誰似小婦?小生又生此念。(旦唱)
【一煞】青山隔送行,疏林不做美,淡煙暮藹遮蔽。夕陽古道無人語,禾黍秋風聽馬嘶。我爲甚懶上車兒內,來時甚急,去後何遲?
(紅云)夫人去好一會,姐姐,咱家去!(旦唱)
【收尾】四圍山色中,一鞭殘照裏。遍人間煩填胸臆,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?
(旦、紅下)(末云)仆童趕早行一程兒,早尋個宿。淚隨渡水急,愁逐野雲飛。(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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